当天凌晨三点,老宅周围就拉起了警戒线,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了。
老宅里哭声一片,大多是女眷,有害怕的觉得邪门的,也有悲痛欲绝的。尹听澜整个人像忽然又老了好几岁,却不得不强撑着安慰老伴,恸哭声从老爷子的灵堂一路传到了三楼,直抵尹浮的死亡现场。
法医来取证,警方则负责对老宅的人录口供了解情况,首先便找的伍新。
据伍新所说,尹沧回来后知道尹浮去睡觉了,觉得很生气,他怕两位表哥又吵起来就打算去叫尹浮起床,这一点大家都可以证实。
他敲了尹浮的卧室门发现无人应答,怕惊动长辈又不敢喊出声,就直接拧开门把手进去了。
房间里床铺整整齐齐的,不像有人睡过,但浴室里有水声,他就又去敲了浴室的门,隔着门说了几句话。
“二表哥,大表哥回来了。”伍新当时这样喊道,“你洗漱完还是快下楼吧,反正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别睡了。”
伍新说完后等了一分钟没等到尹浮的回应,水声倒是不停,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他只比尹浮小几个月,两人年龄相近,便没那么拘谨地推门进入浴室,发现了尹浮的尸体。
“我看到尸体以后就马上跑下楼了。”
伍新表情古怪地说,事实上他第一反应是浴缸里又是一个纸人,还学着谢咎的大胆去碰了碰。
只不过他没用淋浴头,直接上的手。
那回忆可不太美妙。
伍新说:“除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东西我都没有动过,你们可以验指纹。”
伍新出来以后,警方就叫了尹沧。
伍莎和谢咎只接受了简单的询问。
大家都心知肚明,尹浮死得太突然了。如果这是一桩谋杀案的话,他们两个人是最没有嫌疑的,因为在整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离开过一楼,伍莎去卫生间和谢咎单独待在灵堂的时间都不足两分钟,不构成作案时间。
而尹沧就不一样了。
首先他和尹浮发生过争吵,还独自离开了很久,直到尹浮也离开灵堂后他才重新出现,而这期间没人见过他。
伍莎脸色苍白:“会是大表哥吗?他说他去了卫生间抽烟,可是我们去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那里。不,也不对,如果大表哥要上三楼,我们就在大厅怎么没看见他经过?”
这晚发生的事对大家的冲击力都不小,没人能抛开情感真正进行理性思考。
人心已经乱了。
但伍新否定了这个推测:“如果真的是大表哥,他不一定要从大厅经过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咎也看了过来。
伍新说:“刚才我听见警察谈话了,外公这个房子经过改建以后,在西面加装了一个单人电梯。他老人家腿脚不好,平时如果是需要上楼的话,就能自己用轮椅进入电梯里上楼,不过他一去世就没用过了。咱们才来这里一两天,房子都没逛遍,所以才不知道。”
谢咎也不知道这个加装的单人电梯。
伍莎惊道:“是大表哥他们比我们先到,所以他有可能是知道那个电梯的!”
伍新沉着脸点点头。
他们此时被安排在一楼一间单独的房间里,谢咎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除了先前刚得知死讯时脸色浮现过震惊意外,现在看上去竟然和平常一样镇定冷静。
伍莎喊了谢咎,问:“小表哥,你觉得会不会是大表哥干的?”
谢咎说:“我不知道。”
谢咎话少,可胆子够大,方才大家一起去卫生间翻看纸人时,他已经给伍莎留下了可靠的印象。
虽然不了解他,但伍莎还是希望他可以一起来分析分析的,谁料他竟然说完以后就默然不语。
说是这么说,谢咎直觉那应该不是尹沧。
他还记得得知尹浮死讯事尹沧脸上的表情,那种悲痛与震惊不像是能装出来的,除非尹沧是什么国际大满贯影帝。
事实上谢咎一直在想一楼卫生间浴缸里的那个纸人,从尹浮的死状来看,他们之间仿佛有某种关联。
沉默在这个房间里持续了很久。
伍莎再次开口了:“其实,我还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谢咎抬头看了过来,伍新也问:“什么?”
“二表哥是泡在浴缸里、面朝下死的。”伍莎抱着自己的胳膊,畏冷似的说,“他明明是要洗澡,却一件衣服都没脱,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套装,听说脸上还挂着笑……这不是和我们在卫生间看见的那个纸人一模一样吗?”
伍新身上的汗毛霎时立起来了:“靠!还真是一回事!”
黑色衣服、面朝下、微笑、溺毙,哪一项都和那个纸人吻合!
原来伍莎也发现了这一点巧合。
伍莎看着谢咎幽黑的眼睛,道:“小表哥,你说这里没有鬼,是不是骗我的?”
谢咎静静地回看她,眼神没有半点闪避:“没有。”
伍莎咬唇道:“我、我明明就听说你在这里见到了鬼,吓得生了一场大病,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你为什么不承认?”
谢咎又沉默了。
伍莎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声音:“你还不承认!我们都知道就是因为你说这里有鬼,外公才打算重建这里的,他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让你重新回来陪他住!你是不是隐瞒了点什么,好、好看着我们……”
剩下半句太过分了,伍莎饶是不懂事都有点说不出口。
伍新也看着谢咎,两兄妹的表情都又是恼怒又是惊恐。
谢咎一双凤眼似凉薄的霜,并没有为此露出激动情绪。他只是淡淡地说:“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不会不知道我在精神病院住过三年吧?”
连尹浮在这里碰到他,都对他说过“要是发病可以去找他”之类的调侃的话。
他不信在他没来之前这几个人没讨论过这件事。
“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谢咎对伍莎说,“这屋子现在就有两只鬼,一只在你的左边一只在你的右边,你坐在中央,它们都阴森森地对着你笑。”
伍莎神情巨变,脸刷地白了,连伍新都猛地站起来退了好几步。
“骗你的。”谢咎说,“先别瞎猜,等警方的调查结果。”
伍莎气道:“你你你——”
谢咎又说:“与其胡思乱想,我们不如先想想尹浮留的纸条,‘下一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他这么一说,伍莎也渐渐地冷静了。
下一个。
是尹浮乱写的,其实根本没什么含义,还是另有所指?
光是想想那可能性,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伍新问:“你有什么思路吗?”
谢咎缓缓摇了摇头。
*
尹沧对警方承认了,他离开灵堂后的确没有在卫生间里抽烟,而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就进了尹老爷子的书房。他说他在书房里打开老爷子的电脑,随便上了上网。
这个年代纯粹的上网早就不需要开电脑网页,手机就能满足需求。因此人们私底下猜测,尹沧是想在老爷子的电脑上找到关于遗嘱的蛛丝马迹。这样的行为很卑劣,但尹沧也洗去了一部分嫌疑——警方在电脑中找到了尹沧的浏览记录,还有他遗留在地板上的烟头。
原定凌晨五点的下葬推迟,直至上午十点,尹浮的尸体被警方拉走以后,老宅才正式解禁。
僧人告诉尹听澜吉时虽过,但不能再拖了,当下就重新择了个时间,一家人将老人入土为安。
“是儿子不孝。”尹听澜跪在众人前方,雨淋湿了他花白的头发,他也不让人打伞,就那么受着,“耽误了您的吉时,也能没有让孩子们整整齐齐地送您老上路。您老人家九泉之下,要管教好浮儿,让他好好地伺候您膝下……”
陡生变故,天也愈发阴了。
哀乐奏响,众人磕完头,按顺序领取一朵白菊,默哀后献在墓碑前。
谢咎是次女之子,是最后一个献花的。
他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捻着清新肃穆的细长花茎,在墓前默哀良久,才弯腰轻轻地把花放下。
伞盖倾斜,雨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一点。
他刚离开墓前,退了几步,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是不是你!!”
尹浮的母亲,也就是谢咎的舅妈双眼通红,向来都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乱了,泼妇似的崩溃大喊着打骂谢咎:“是不是你害死我的浮儿?!你这个扫把星,你没来什么都好,你一来把他害死了!是不是你搞的纸人,你使了什么妖术!”
尹听澜上前去拉住老婆,不禁也老泪纵横:“警察都说了,要等结果……”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幕,竟无人敢出声。
谢咎被推了那么一把堪堪稳住身形,伞掉落在草地上,冰凉雨丝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头发与面颊。
“我没有。”他说。
“啊!!!”舅妈噗通跪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啊!”
谢咎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很是可怜。
尹听月终是不忍,撑着伞走过去给他挡住了雨:“小咎,你别生舅妈的气,她也是——”
谢咎打断了她:“我没有生气。”
尹听月看着这个陌生的外甥,心中闪过一丝讶然。在她仅有的一点印象里,这个外甥出身不讨好,而且不仅心理有点问题进过医院,还是个冷血无情的小孩。
在谢咎仅有的住在尹家老家的那段时间,尹老爷子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当场昏厥,小小的他就那么站在楼梯一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外公,全程没有帮助,也没有呼救。
而这时,谢咎任哭泣的妇人泼脏水,还被无缘无故地打了好几下,现在却只是那么站着,眼眶通红。
看上去……像是怜悯。
他在怜悯失去幼子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舅妈的哭声转弱,尹听澜也将老伴搂在怀里,两个人一齐在坟前淋雨哭泣。人们都识趣地往老宅方向走,谢咎也捡起自己的伞离开了那里。
转过嫩绿的小山坡,神秘老宅安静地伫立在雨幕中。
停在外面的众多深色车辆里,多出了一辆深红色的复古老爷车,给这幅清新淡雅的水彩画填上了浓郁的油画色彩。
有外人来了。
“天啊……会不会是二表哥的男朋友?”
谢咎听见身前的伍莎在和哥哥伍新说话,语气遗憾又心疼。
昨夜尹浮说过,他的男朋友今天会来接他。
当时伍莎还羡慕过他们好甜。
这会儿人是真的来了?
谢咎慢慢地往老宅走,走到蔷薇园的位置,他不经意抬头看了看,看见二楼的落地窗前站了个年轻的男人。
隔得一段距离,谢咎看不太清楚,只隐约能分辨出对方面部轮廓深邃,身长玉立,和轻佻浮躁的尹浮不像是一挂的。琇書蛧
见他抬头,那站在窗前的男人竟然抬起胳膊,遥遥地对他挥了挥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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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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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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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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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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