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请用茶。”
惊叹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我的好孙媳妇，怎么还跪着？”
喝了我敬的茶，给了我红包，就等于她认下了我这个孙媳妇。
终于她伸手要接过那碗茶，我的手尚未收回，茶碗就无声的落在了地毯上，茶水洒的一滴不剩。
有人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翡翠急忙跑到我身边查看，“少奶奶，有没有烫伤哪里？”
我小声说没事。
茶碗打翻了并不是我的过错。
我已经递到了她手里。
她明显是故意接不住。
想不到进入玉府第一日，玉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当着众人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我不会好欺负的认错，也不会徒劳的辩解谁是谁非。
这里的人只会一边倒的认为她是人老手不稳。而她本人根本用不着想什么话来搪塞我，直接可以拍桌子斥我对她大不敬，说不好还会家法处置。
以前我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没少听后宅奇闻。
女人刁难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我们只听说过无处申冤的失意者或上吊或投井。
谁又亲眼见过颐养天年的老女人年轻时如何恶毒行事。
面前的玉老夫人和玉兰山，皆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缄口不言，微微垂眸摆出了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
这时候，琉璃进来了。
她看见我面前打翻的茶水没人收拾又见我跪在蒲团上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她冲着我幸灾乐祸的勾起嘴角，连给玉老夫人请安问候的声音里都透出了得意。
“给奶奶请安。”
她福身行了礼，从我身前绕过去，扭着腰肢走向玉老夫人。
“奶奶，让妾身服侍您，为您揉揉肩松快松快。”
“琉璃。”玉老夫人开口带着嗔责:“也不看看谁在你前面，越发忘了规矩。”
伺候玉老夫人的老嬷嬷随后开口:“五姨太太，少奶奶正在给老夫人请安。按规矩，您该等少奶奶礼毕再行礼，依次再给少奶奶跪礼。”
琉璃咬着唇不敢发作心中的不满，“妾身知错。”
“下不为例。琉璃，把这里收拾干净，下去吧！”
姨太太要做奴婢的活计，全是玉老夫人发话，琉璃屈身下去捡起茶碗，小小的动作，在众人面前让她像个小丑一样抬不起头来。
琉璃这一来一去，我已经跪了半晌。
“无妨。再换一杯茶来。”
正室和偏房截然不同的对待，依旧彰显出了玉老夫人的仁慈。
抬眸对上她精明的凤眸，我心中没有生出半点儿感激。
又一杯茶递到我手里由我双手奉上。
这一回，玉老夫人笑眯眯的接过茶碗，轻轻吹了吹，浅浅的饮了一口茶水，递给我一个红包。
“嫁入玉家，生是玉家人，死是玉家魂。为玉家绵延子嗣，一世相夫教子。”玉老夫人教诲的语气，尤其强调，“今后你需恪守三纲五常。”
我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玉老夫人拉长声音“嗯”了一声，手里的茶碗放下时也有明显的动静。
“温梦，我问你，女子三从四德是哪三从？”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玉老夫人听了我的答案满意的勾起了嘴角，一旁的老嬷嬷提醒道:“少奶奶，给老爷奉茶。”
我的目光转向了玉兰山，这个高高上座，道袍加身的男人。
翡翠扶着我起身，正要跪向他面前的蒲团。
“免礼！下跪敬茶这老一套规矩贫道这里受不起。”玉兰山正声落下:“世人皆知三从四德，鲜有人知何为第四从。温梦，你知不知道？”
我愣了，眼波流转之间不卑不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子大从心。公公，夫字天出头，可儿媳认为天大地大唯心最大。”
我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反问他:“如果心有不顺，此生岂不枉为人？”
“好，好，好。哈哈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玉兰山听后连说三声好，爽朗一笑，正要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我手里，我没来得及接下，只觉得身形不稳，应该是方才跪的久了，双腿麻木到不能久立。
眼见就要遂不及防的栽进公公怀里，到时候指不定怎么被旁人嘲讽和指责。
而他，挺拔的身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手一把扶住了我又将我稳坐在太师椅上。
我坐上了他的位置，椅子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我总觉得欠妥，手撑着椅子扶手正要起身却被他的手掌按住了肩膀，拍了两下，接着听他把话讲完。
“星河向来我行我素，你又一切从心。真是夫唱妇随。贫道愿你一生顺心顺意。”
他说完后拿起放在桌上的拂尘甩了甩，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玉老夫人叹了口气，皱着眉头由老嬷嬷搀扶着站起来，“温梦，我眼睛花了，看不清经书上的字。你随我来佛堂为我念几段经文。”
佛堂里，塑了金身的菩萨和佛祖个个宝相庄严。
檀香袅袅。
莲花，木鱼，香炉，经书。
我朝着放满一排排经书的书架走去，正要问玉老夫人想要我读哪一本。
“于我而言，一切从心的女人等于藐视三从四德，不服三纲五常。”她一边说着，一边点香插入香炉中。“这种女人通通只有一个下场——沉塘示众。”
沉塘示众四个字，在我脑袋里“轰”的一下子敲响了一记警钟。
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念叨着:“当年我不让诸葛镜颜进门，诸葛镜颜就生了个女儿来祸害我的两个孙子，造孽呀！”
她对着菩萨拜了拜，转而盘腿坐下，继续和我说:“星河娶了你，我无言面对列祖列宗。有些话，我当着儿子和孙子不讲是给你留了个面子。既然你来了，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挑明了，星河跟芳尘是孪生兄弟。你是让他们兄弟反目成仇的祸水。等你生了孩子就有多远走多远。我容不下你！”
“你非要留下来也可以。”玉老夫人站起来拄着拐杖，“堵堵堵”的敲了敲地面，和蔼的目光里划过一抹狠色。“我会让你永远留在1913年。”
我会永远留在1913。
今年就是1913年。
她的意思是我只能活到1913年。
我佛慈悲，最忌杀生。
玉老夫人一心向佛却在佛祖面前对我喊打喊杀。
我不怕老太太的威胁，摸着孕肚无声的笑了，笑的无奈又讽刺。
“您多虑了。不是我赖着不走，是你孙子求着我留在藏梦楼。”我的身子倚着书架，手里的一本地藏经当作扇子在面前摇出一缕清风，“我今日登门拜访不为您认不认我这个孙媳妇，是拜托您管好了您的孙子别总缠着我不放，我要回锦官城待产。”
多少大家闺秀挤破头想进玉家，有的甚至为等玉星河等成了老姑娘。
我一个戏子出身的女人竟有脸对她的孙子挑三拣四。
玉老太太激动的手在颤抖，却没让我气糊涂。
激将法对她不管用。
“现在还不是你离开星河的时候。以后白天他不在，我会替他看着你。”
她现在不逼我离开是怕他孙子记恨，离家出走或者学他爹玉兰山出家入道。
可是我和玉星河在一起耽搁的时间越久，我和阿离之间就会越来越不可能。
我的孩子不能出生就见不到父亲。
我一定要想个办法逼她就范。
很快，我有了想法。
“奶奶就当日行一善。作为回报，我会给您一件宝物。”
玉老夫人平静而不屑的说:“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宝物没见过？又有什么稀罕的？奇珍异宝，到头来我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端倪着她的神情，饶有深意的说:“听说玉星河衔玉而生。那块玉叫玉寅虎。他从小到大一直贴身佩戴。”
玉老夫人布满细纹的眼睛，目光精锐盯着我: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戴过玉寅虎，原来是他给了你啊！”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手里可不只有玉寅虎。”
“玉寅虎只是十二贞玉之一，我没说错吧？奶奶。”m.xiumb.com
她哼了一声。“星河告诉你十二真玉的事也不稀奇。十二贞玉早在十几年前就遗失不见，其余的玉种谁知道散落在了哪里。”
我承诺要给她玉巳蛇，不急不慌的和她描述了玉巳蛇有关的一切，外形、从何寻来……
玉老夫人眼底光泽越发深色了，“没错。玉巳蛇在林家。十二贞玉是我玉家的传家宝。当年我拆散了兰山和你娘。我这个好儿子一怒之下带着十二贞玉和你娘私奔了。你那个好娘亲却是欺骗了兰山的感情，一路上把十二贞玉卖的一块不剩。”
什么？
我不敢置信。
我娘和玉兰山师出同门就算了，还一起私奔过？
不！
我娘只是要十二贞玉。
也不对。
我娘卖了十二贞玉，可她不会是财迷心窍，不然何至于卖了宝贝还去唱戏为生？
我强迫自己不要从别人的回忆里来否定我娘的为人。
我回过神，直视她，提出自己的疑点，“如果我娘带走的是十二贞玉。那玉星河衔玉而生就是个谎言。”
“两个人私奔的时候，星河已经出生了两年。我们玉家每隔一代就会出一位衔玉而生的男子。传到星河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四代。”
玉老夫人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说:“我知道想物归原主不是件容易的事。方才我要你跪了那么久，你就没有记恨我吗？”
“奶奶，神明面前不打诳语，我一定会完璧归赵。毕竟我留着玉巳蛇也没什么用处。”
我的笑意更浓，“听说奶奶寿辰那日，阿离给您祝寿却未行跪拜之礼。他是新派人，又当了一城之主，自然带头破旧习，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和肚子里您的孙子一起跪着，也算是补回了拜礼。”
“奶奶要我恪守三纲五常，这其中夫为妻纲，妻为夫助。不正是我今天所做的事么？”
我能言善辩，玉老夫人点了点头，“懂事了。白天星河不在，我会帮你支开翡翠让你尽快离开乐山。”
我微微福了个礼数，“温梦就知道奶奶是个大善人，肯帮助我一家团圆。”
玉老夫人想了想，“温梦，你和星河毕竟相处了有段时日。你确保芳尘还会接纳你吗？这新派人再摩登，也还是个男人，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玉老夫人这一提醒我发现万一回到阿离身边似乎还有生命危险。
他是不会相信我和玉星河没有夫妻之实的。
可如果回锦官不见阿离，不进家门就拿不回玉巳蛇给玉老夫人。
我有些犯难了。
玉老夫人开口说:“你不是还有个孪生姐姐温婉吗？你给她写封信，要她带着玉巳蛇来乐山。她和你长的一样，她替你留下来，你就可以脱身了。”
姜还是老的辣。
我佩服不已，我算计她，她算计我姐姐。
我摇头，“写信多麻烦，我去镇上给她打个电话。”
方才拿了她和玉兰山给的红包，等我一到镇上就雇车回家。
头也不回的那种。
“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吗？”她不同意，“佛堂有纸笔，你写信吧！一会儿我让管家亲自送到锦官去。”
玉老夫人离开了佛堂。
我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好几个废弃的纸团子。
“啪嗒～”门上锁的声音。
我立马小跑过去，拍了拍门板，“谁锁的门，放我出去。”
门外有小跑离开的脚步声，我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窗子。
我轻轻一推，窗户就开了。
我伸出脖子向窗外看，只见拐角处有一抹胭红的身影跑远了。
我一拍窗户，气呼呼的说:“琉璃，你给我等着瞧！”
我喊了翡翠几声，不见有回应。
我回手关上窗户，一双手却伸了过来。
我看清来人，惊讶，“是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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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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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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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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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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