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终于在立冬后的第一场雪前,回到了太平关。
尽管无人组织给大军接风,依然有许多太平关百姓自发到关外迎接。
没什么锣鼓与鞭炮。
只有一碗碗卖相不怎么好,却带着父老们体温的鸡蛋面。
至今,仍有许多人不明白,张楚这次是为了什么领兵北上……
但这不重要。
对错。
胜负。
都不重要。
能平平安安的归来。
吃上这碗面。
才重要。
对于张楚,太平关的老百姓们总有一种对待子侄般的宽容和包容。
虽然张楚今岁已是三十有一,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张楚也吃了一碗面。
骡子他老娘摸着黑,亲手擀的鸡蛋面。
老人家在知秋和李幼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青骢马前,双手捧着用画布棉袄包裹的面碗,颤颤巍巍的踮起脚尖,递给张楚。
然而她踮起脚尖,伸直了双手,都不及马背高……
张楚心酸的强笑着,弯下身子双手老人家的手里接过面碗。
他是不能下马的。
按照规矩,他必须得骑着马,跨过关门。
才算是回家了……
面已经坨了,冷得冻牙。
张楚却觉得这是天下间最后好吃的食物。
他大口大口的吃。
老人家很多年前双眼就只能看见微弱的光亮了,大白天出门都需要人搀扶着。
她看不见,却能听见张楚吃面发出的呼噜声,心疼的抹了一把眼泪儿,摸索着拽着张楚的大腿,“楚儿哟,真是苦了你了……”
久远的称呼,令张楚鼻腔一酸,泪如雨下。
人年轻的时候,心都跟石头一样硬,父母的唠叨和眼泪按不住出人头地的志向,刀子砍在身上都不知道疼的,满脑子都是怎么砍回去。
年长后,心就慢慢柔软下来,开始经不住风霜雨雪,见不得悲欢离合,慢慢变得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变成曾经最厌烦的父母的样子。
这或许是传承。wWW.ΧìǔΜЬ.CǒΜ
亦或许是轮回。
……
如果可以,张楚很想给自己放个大假,睡上三天三夜……
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摸鱼的时候。
于是他将红花部交给大刘带回,将犒赏三军的事情安排下去,然后连家都没回,便径直回了总坛旭日殿。
他前脚迈入旭日殿。
骡子后脚就跟了进来。
带着这些时日风云楼积压的重要情报。
张楚大致翻看了一遍。
面色渐沉……
局势,恶化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征北军与镇北军战于平狼县以北。
二十万西凉天倾军取道武曲县,挥师北上,最迟明日,便会与尚且溃败的镇北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若是在今夜之前,征北军还不能彻底击溃镇北军,回师迎战天倾军……
朝廷,必败无疑!
纵观大局,此次他领军北上,虽说打乱了霍青的布局,一定影响了燕西北三州大势的走势。
但大势席卷之下,还是冲淡了他那点影响……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天魔宫鲸吞无生宫,席卷燕北江湖,反攻西凉州。
若是操作得好,或许可以行围魏救赵之举,倒逼天倾军,解救征北军。
只要征北军的主力一日不失,燕西北的局势,就一日不能尘埃落定……
这肯定有难度。
天倾军并未倾巢出动,只出动了二十万人马。
西凉天倾军本部,尚留有二十万人马。
纵然他北平盟与天魔宫合兵一处,想要击败天倾军本部那二十万人马,亦非易事。
当然,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张楚至今都还没想好,北平盟在这场席卷九州的风波中,到底要站在什么位置。
他不可能站霍青和李钰山之流赢。
可要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帮着朝廷打霍青和李钰山,他同样不甘心。
霍青和李钰山都是烂人。
但朝廷这些年的做法,也未必是什么善人。
可朝廷和霍青、李钰山都不站。
总不能……
总不能,他北平盟也拉起杆子造反,自成一派吧?
殿上,张楚眉头紧锁。
殿下,骡子也是一筹莫展。
局势已经明晰。
事到如今,入不入局,已经由不得他们北平盟做主。
北平盟入局。
朝廷和霍青之流,不会让他们好过。
北平盟不入局。
朝廷和霍青之流,也容不得他北平盟作壁上观。
说到底。
入不入局,并不是北平盟的态度决定的。
而是由北平盟的实力决定的。
张楚总不能为了不遭朝廷和霍青之流算计利用,就自废武功,解散北平盟吧?
解散北平盟,他或许是好过了。
凭他的实力和人脉,若只想独善其身,无论是朝廷,还是霍青、李钰山之流,都不大可能再来招惹他。
但太平关怎么办?
北平盟这么多弟兄怎么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莫过于此……
……
半响,张楚突然想起来,今日回来,既未看到梁源长,也未看到第二胜天口中来帮他坐镇太平关的白翻云和夏侯馥。
不由的开口问道:“梁副盟主呢?”
骡子回道:“两个时辰前,赶赴燕北州了。”
“两个时辰前?”
张楚苦笑着摇头:“生怕打个招呼,难道我还能拦着他不让他去不成?”
殿下的骡子闻言,只是笑。
梁源长去燕北州做什么。
他二人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无外乎是担忧李正屠戮过甚,鸡犬不留。
得知他们已经到太平关外了,就火急火燎的赶着去从李正的屠刀下抢人……
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复杂。
梁源长是个恶人没错。
但论及重情重义,有多少誉满江湖的正道名宿,及得上他?
正当殿内的哥俩对视了一眼,就要继续苦思冥想北平盟的出路何在之时,突然有一个圆滚滚的物体从殿外飞了近来。
骡子见状一个激灵,想也不想的一跃而起,合身挡向那物。
他主持风云楼这么些年,不知道用炸药包、蒙汗药和生石灰之类的玩意,阴死过多少不开眼的气海大豪,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是有人要害大哥……
但他的反应,又怎么可能有张楚这个飞天宗师快。
就见张楚一伸手,黑色的真元自他掌心之中荡开,飞进大殿的那物,就定在空中。
二人再定神一瞧:咦,哪来的死人头?
还在滴血……
适时,无良的大笑声才从殿外传来:“哈哈哈,老二,五哥送你一份大礼!”
张楚一听,就知道这是白翻云的声音。
大礼?
张楚控制着漂浮的死人头转了一圈,面朝他。
国字脸,短须,怒目圆睁,威势不小,不似寻常人……
但,还是不认识啊!
张楚心下急转,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洪无禁?”
殿门外,第二胜天、白翻云、夏侯馥三人,飘然而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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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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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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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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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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