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听到前边的卧房里传来的“哎哟”、“哎哟”低吟声。
心情顿时有些沉重。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总是令人感到悲哀。
刘五算不上英雄。
但张楚至今都忘不了,当年刘五大马金刀的坐在黑虎堂上时那股子豪气干云的气概。
他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屋里亮着灯,窗户都捂着严严实实的,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
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趴在茶几上打盹儿。
听到开门声。
两个半大小子没醒。
倒是躺在床上低吟不止的刘五,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一眼。
见进来的是张楚,已经瘦得脱了相,脸色还泛着一股子灰白色的刘五,勉强的笑了笑,嘶哑的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张楚轻声回应道。
刘五:“大娃、二娃……”
爬在茶几上打盹儿的两个半大小子支起身来,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爹,你要喝水吗?”
“咳咳。”
刘五咳嗽着,说道:“你老叔来了,快去外边给你老叔搬一把椅子进来。”
两个半大小子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张楚,慌忙起身,似模似样的捏着手作揖道:“小侄给叔父请安。”
张楚抚了抚两大小子的头顶,目光望向已经挣扎着坐起来的刘五身上,笑道:“好的不教,教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刘五勉强的笑道:“也就你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大娃,快去搬椅子。”
“哎。”
两个半大小子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张楚走过去,坐到床边,手上泛着淡淡的金光给胸膛剧烈起伏的刘五顺了顺气儿,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还没老到那个份儿上吧?”
隔着一层里衣衫。
张楚都摸到凹凸不平的胸腔。
心头忍不住又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刘五时,这货抱着一条膀子坐在堂上,那手臂比他的腰身还要粗。
这才多少年……
哦。
快八年了。琇書蛧
刘五叹了一口气:“老了老了,心气儿一天不如一天,这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怕是连那俩小的娶妻生子都看不到了。”
张楚:“别这么想,你这才五十出头吧?好好保重身体,后边还有的是福等你享。”
刘五只是苦笑:“用不着安慰啊!”
“这年轻的时候吧,心硬得就跟石头一样。”
“当年我随侯爷北征,在草原上跟北蛮子作战,那刀子都卡在骨头里,愣是不知道痛,满脑子都是怎么弄死眼巴前儿的北蛮子。”
“现在不成了,身上蹭破点皮,都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一场风寒,要搁在当年,喝一碗烧刀子闷头睡上一晚,也就没事儿了。”
“现在,竟然就跟草原上的风雪一样,捱啊捱,就是见不着太阳。”
说话间,两个半大小子抬着太师椅进来了。
张楚接过来,坐到床前,淡淡的问道:“你说的是前代冠军侯,霍云霍侯爷吧?”
刘五又叹:“是啊,霍云霍侯爷啊,那是位好汉啊,可惜不长命啊……”
张楚“嗯”了一声:“那是条好汉。”
霍氏三代。
唯有霍云,战死天极草原,至死不负军人之责、袍泽之意。
虽然很有可能正是因为他的死,才导致霍青从屠龙勇士变成恶龙,后边才有了北蛮叩关这一劫。
但张楚依然敬佩那位霍云侯爷。
易地而处,他做不到霍云那个地步。
“你可能真是心气弱了,想当年,我第一次到黑虎堂拜见你时候,你光着两条膀子,一身的腱子肉,坐在堂上,不用说话,就那气势就唬得住人。”
张楚笑道:“再瞧瞧你现在,这才八年,怎么就苟延残喘了?”
“这可不成啊!”
“你还得硬着。”
“两个大侄子,还这么小。”
“我是念旧情的。”
“但你要是没了,这情分自然也就淡了。”
“再过个七八年,你还指望我有心思拂照他俩?”
“到时候求到我门上,指不定随手给俩位置,就把他们给打发着远远的了。”
“哈哈哈……”
刘五大笑,但没笑几声又开始咳,边咳边笑道:“你不会的,我老五就算是现在就死床上,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俩小子,你依然还会认,还会养着他们、顾着他们。”
张楚:“你这人,还听不出好赖话了是吧?”
“哈哈,咳咳咳……”
刘五又笑:“说起来,这事儿不还赖你?”
张楚莫名其妙:“赖我什么?”
刘五:“当年我黑虎堂的堂主做得好好的,威风八面,心气也高,自从你抢了我的堂主位子,我这心气儿,就再没续上过,后边到了西凉州,那生意做得再大,心里边也始终没有当年那股子刚猛劲儿。”
张楚也“哈哈哈”的笑道:“你可拉倒吧,当年就你心气高?我心气就不高了?当年你要赖在堂主的位子上死活不动弹,最后只能是要么你弄死我,要么我弄死你,哪还有这些年的活头……”
“哈哈哈,咳咳……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刘五咳得面红脖子粗。
张楚赶紧上前又给他顺了顺气儿。
好一会儿,刘五才缓过了这股劲儿,感叹道:“这人吧,没了心气儿,可能就跟刀子退了钢火,刀还是那把刀,但再也经不起什么磕磕碰碰。”
张楚想了想,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是这个道理……其实我最近也觉着,我没以前那么刚了,遇到事儿,还没动手呢就开始想后果,有时候受点气,能忍也就忍了,可能是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这些话,换了别人,哪怕是骡子和大刘这些心腹,他也是决计不会说的。
但当着刘五,却是没什么顾忌。
刘五叹气:“你也是没办法,这么多人跟着你讨饭吃,你生一口气,下边可能就得死很多人,你忍一口气,下边可能就能活很多人。”
张楚轻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刘五又道:“不过楚儿啊,你现在可是在风口浪尖儿上,可熄不得火,你现在必须得继续刚着、继续抖着。”
“凡事儿都不能怕……”
“千万不能怕!”
“这贼老天,是看人下菜的。”
“你硬,他就软。”
“你要是软了,就该他给你颜色了……”
“遇到事儿。”
“只管大踏步往前冲。”
“要是冲都不好使。”
“那就挥刀子杀人。”
“杀光站在你面前的所有人。”
“总能平事儿。”
似曾相识的言语。
张楚听着,心头若有所悟,旋即笑道:“这些大道理,你不能光对我说,你自个儿也得信才成。”
“嗯,这样吧,你好好挺着,只要你刘五还活着,等两个侄儿十四岁,我教他们习武,十八岁,能入八品,我就收他们为徒!”
“但如果你没了,我顶多照看他们到十八岁,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笑呵呵的打断了正要说话的刘五:“别说情,我张楚什么人你是知道,我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没得改!”
刘五讪讪的笑了笑,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但他暗淡的双眼里,一下就有了光。
他要捱下去!
多难都要捱下去!
俩小王八羔子要是真能拜入张楚门下。
他们老刘家,就真要有大出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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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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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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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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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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