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看起来垂垂老矣,语气却十分的强硬。
张楚在楼上饮酒,看不到韩滔的脸色,只能听到他叹着气道:“敢不从命……五爷,咱还是到外边去解决小问题吧!”
木椅拖拽声中,韩滔阴阳怪气的对刘五说道。
刘五又不蠢,如何肯离开:“今日见不到我那一双孩儿,我是绝不会离开此地的,到了日落时分,我的人还见不到我走出这扇大门,立刻就会将六万白银尽数沉入粪坑里!”
“王掌柜,您看……”
韩滔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为难,就好像是刘五在逼着他一样。
王掌柜:“小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撵客的道理,只要这位客官愿意,打烊之前,他尽可留在小店饮酒消遣。”
“这,可就不好办了!”
似乎是被王掌柜强硬的态度刺激到了,韩滔的语气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阴鸷的道:“这样吧……”
“啪。”
一个酒碗射出了云霄酒家的大门,在大门外的青石板街道上开了花。
声音传开,很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来个弹指之后,一群跨刀武士就提溜着两个蓬头垢面、哭嚎不止的半大孩子,出现在了云霄酒家门外。
堂下的刘五见了那两个半大孩子,哀声呼喊道:“铁蛋、狗剩……”
“竖子,谁给你的狗胆,来云霄酒家放肆?”
王掌柜愤怒的爆喝声,也适时响起。
“哈哈哈……”
韩滔大笑道:“王掌柜哪里话,在下可有丝毫违背梁法王规矩之处?若是有,请王掌柜指点,在下这就长嘴……”
“你,你,你……”
王掌柜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楼上的张楚,在那两个孩子出现在酒家门外之时,终于放下了酒碗。
这就是王真一的试探?
还真是点到为止啊……
韩滔并未违反梁源长在云霄酒家立下的规矩。
但此举,确是扫了云霄酒家的颜面!
梁源长不是个会被自己立下的规矩束缚的迂腐之人。
他若在,定会出面,拿韩滔维护云霄酒家的颜面。
或许会让韩滔留下一只手,或许会当场打死韩滔……
如果王真一肯出面替韩滔出头,说不定赔上一大笔钱财,或者让韩滔在云霄酒家外跪个几天几夜,这点事儿也就揭过了。
毕竟……
梁源长不是武疯子。
江湖虽大,却也容不下不懂妥协,动轴就与人性命相博的武疯子。
王真一也不是弱者。
他若是弱者,也没那个胆量来试探梁源长。
就好比楼下那个王掌柜。
他怒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也没敢仗着六品之身,动手打死七品的韩滔。
论权谋,武人肯定是不及文人的。
但论分寸,文人拍马也及不上武人。
张楚心头感叹着,随手将面前的酒碗扔出了栏杆。
“啪。”
酒碗在堂下摔了个稀碎,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王掌柜怒不可遏的声音。
刹时间,云霄酒家内静得掉根针都清晰可闻。
张楚提起酒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既然人都带来了,那就放下人,滚蛋吧!”xiumb.com
“混账!”
“混账!”
堂下的韩滔与王掌柜异口同声的怒斥道。
张楚面无表情的继续喝酒。
这种小人物,连让他动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动怒,大刘却是怒了,他猛地窜起来,扒着栏杆俯视着堂下的众人怒目道:“放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在我家大人面前大呼小叫!”
咦?
堂下的众人都被大刘豪横的态度给镇住了,一时半会不敢再开口。
少说一句话,顶多受点气。
说错一句话,可能会死人!
“啪啪啪……”
下一刻,一人抚掌跨进云霄酒家,大笑道:“他说得没错,你们太放肆了!”
“属下拜见大当家的!”
“沙王……”
异口同声的高呼中,夹杂着王掌柜的惊呼声。
张楚偏过头,就见门口那人,身高七尺有余,面容方正,丹凤眼狭长,鼻下唇边蓄有短须,身着一袭暗金纹黑袍,体格魁梧,腰间挂着一把嵌满宝石、弥漫着异域之分的黄金弯刀。
此人周围并未随从手下相衬,却自有一派浑厚气势,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望之……深不可测、高山仰止!
张楚看清楚来人,心头涌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就是王真一?
第二念头就是:我恐怕打不过这厮……
王真一微笑着遥遥向张楚拱手,很是和气的轻声道:“这点小事,竟劳动张盟主大驾,可真是打草惊蛇却惊出了一条蛟龙啊!”
张楚起身拱手还礼,也笑道:“微末小事,本不愿惊动王大当家的,不想还是引得王大当家现身,也是事与愿违啊!”
两人的对话,令堂下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懵了一下。
张盟主?
哪个张盟主?
但随即,众人便齐齐脸色一变。
张盟主?
燕西北江湖,还能有哪个张盟主?
这可是燕西北江湖天字第一号狠人啊!
我刚刚朝这位爷大喝“混账”?
是不是要死啊?
张楚与王真一的目光却压根为在这些杂鱼身上停留过。
王真一指着门外那两个还在哭嚎的半大孩子,笑吟吟的问道:“张盟主,这两个娃娃是……”
张楚:“让王大当家的见笑了,他们都是张某的子侄。”
王真一皱起两条冷硬的浓眉,侧过脸对着门外的众多挎刀武士轻声道:“你们都聋了吗?听不到这是张盟主的子侄吗?”
门外拎着两个半大孩子的挎刀武士闻言,连忙松开了两个孩子。
两个受了不知多少罪的半大孩子一落地,就哭嚎着跌跌撞撞朝酒家里的刘五冲过来,刘五也嚎啕着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张楚紧紧的盯着这俩孩子,看起来,他们只是被冻着了、饿着了,四肢神智都没什么问题。
他心下略松了一口气。
王真一注意到张楚的脸色变化,又一次偏过头,对着门外的众多挎刀武士轻声道:“哪只手碰过张盟主这两个子侄的,自己卸下来吧!”
一众挎刀武士愣了愣,旋即齐齐拔刀,一刀将砍下一只手来。
利刃入肉的牙酸声音中,一只只健壮的手掌摔落在地。
殷红的鲜血,像是喷泉那样喷洒了一地。
浓郁的血腥味儿,顷刻间就飘入了云霄酒家之内,挥之不闪。
但没有一个人痛呼……
王真一扫视了一圈儿,很是满意的微微点头道:“别怨我,你们得罪了张盟主,本该死,现在用一只手换一条命,你们赚到了!”
门外众人起身高呼道:“谢大当家的救命之恩!”
整齐的呼声中,竟有几分狂热之意!
张楚面不改色,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但心底却隐隐有些发寒……
这个王真一,有点邪门……
王真一回过头,一脸真挚的望着张楚:“张盟主,满意了吗?”
张楚略一沉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堂下,正色道:“这几位,两只手不还全乎着呢吗?”
堂下的韩滔脸色大变:去你妈,老子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王掌柜一脸感概:小爷还真是如同传说中的那般睚眦必报啊,不好,我刚才也骂了他,他不会连我的手也要吧?
王真一面上倒是没有意外之色,依然笑吟吟的说道:“张盟主说笑了,韩老弟怎么说也是我沙海城第十三位当家,怎能独臂示人?”
张楚也笑了:“那日后王大当家的可能要将他拴在裤腰带了……”
王真一面露为难之色:“张盟主,就不能给王某一个面子吗?”
“能给啊!”
张楚收起笑脸,正色道:“那王大当家的能给张某一个面子,不再找张某报天鹰.哈孜的仇吗?”
“这个……”
王真一为难得几乎难以启齿了:“恐怕不能。”
张楚一拍手:“这不就得了?张某都不为难王大当家,也请王大当家,不要为难张某!”
“如此……”
王真一沉吟许久,忽然叹气道:“韩老弟,张盟主的话你也听到了,自卸一手吧。”
韩滔哀声道:“大当家的……”
王真一:“动手吧韩老弟,为兄也是为你好!”
韩滔面露挣扎之色。
他咬着牙,将腰间的佩刀拔出几寸……
下一刻,韩滔突然暴起,合身撞破云霄酒家的栅栏窗,疯狂的向远处逃窜,一边逃窜一边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道:“去你娘的王真一,老子诚心诚意为你效力、替你奔走,你却要老子剁一只手,你当你娘……”
叫骂声在高潮处戛然而止。
依然站在云霄酒家门内的王真一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哀声道:“韩老弟,你这又是何苦……”
不多时,一名身高近八尺,只穿了一件皮甲,裸露着一身肉膘,一条胳膊都快赶得上女子腰身粗细的肉山,扛着一把足有人高的宽厚铡刀,缓缓行至云霄酒家门口,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掷于堂下,尔后转身离开。
张楚看了一眼那颗死人头,不是方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韩滔又是何人?
他心底越发的冰寒,对王真一的评价,也从“有点邪门”上升到“太他妈邪门了”!
他看不懂王真一的作派。
放人他能理解。
闯荡江湖闯荡到他和王真一这个级数,在面对同级的对手时,是不屑于拿小孩子做文章的。
更何况,那俩孩子摆明了不是张楚的血脉,就算拿那两个孩子做文章,也不可能令张楚束手就擒,只会平白的辱没了自己的名声……恶人也是要脸的好吗?
但王真一让门外那一群沙海盗剁一只手,张楚就有点看不明白了。
明知韩滔新归不久,还做不到令行禁止,却当众逼死韩滔,张楚就更看不懂了。
韩滔是个小人,死不死都不打紧,但当着长河府满府老百姓,丢的可是他沙海盗的脸面!
难不成,王真一练武都已经练到无他、无我、无众生的高境界了?
也不对啊,那是太上忘情的路子啊?
张楚迷惑的移动目光,在王真一与云霄酒家内外那些沙海盗的脸上来回徘徊。
当他看到门外那些剁了一只手,只用了遮挡风沙的汗巾草草裹着断手处的挎刀武士们脸上越发狂热的表情时,张楚心头忽然一动,仿佛抓到了什么。
王真一盯着韩滔的死人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来,遥遥向张楚拱了拱手,认真的说道:“请问张盟主,王某现在可以向张盟主讨天鹰.哈孜那笔血债了吗?”
张楚看着他,笑道:“我说不可以,可以吗?”
王真一摇头,“请张盟主务必给王某这个机会!”
张楚环伺了一圈儿,勉为其难的点头道:“那我们换个地方成吗?这间酒家的酒,怪好喝的,以后要是喝不到,可就太可惜了……”
王真一笑道:“张盟主不必挂怀,往后清明十五,王某都会来此购上足量的好酒,以祭张盟主!”
张楚:呵呵,我他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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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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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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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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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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