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人之初,性本善”的朗朗读书,绕梁不止。
前院儿竹刀劈砍在木桩上的“梆梆”声和“嘿嘿哈哈”的发力声,一阵儿高过一阵儿。
结束一夜桩功的张楚一拉开房门,就见大熊侯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托盘的洗漱用品。
张楚伸了个懒腰,从托盘里拿起水杯和新鲜的柳枝,沾了点精盐塞到嘴里刷牙。
“楚爷,您今天要去哪儿,属下去安排马车。”
大熊拧起了热毛巾,递给张楚。
张楚漱了口,接过他手里的热毛巾擦脸,“今天哪儿也不去,留在家里歇息一日。”
大熊颔首:“好的,属下稍后就安排兄弟去堂口通知值守的弟兄。”
张楚放下热毛巾,忽然想起一事儿来,“我娘不是安排了下人服侍我么,怎么还是你在做这些?”
大熊接过毛巾,闷闷的说:“做惯了。”
张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不能习惯,你以后也是要下去做大哥的人!”
大熊:“只要能跟着您,做不做大哥,无所谓!”
张楚不以为意,“倒时候再说吧。”
他相信大熊说的是心里话,但人的心思总是会变的,就算大熊的心思不变,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心腹弟兄做打算。
他刚洗漱完毕,就有一个小小的人儿端着一筲箕热气腾腾的馒头进来了,脆生生的说:“楚爷,过早啦!”
这声音听着耳熟,张楚定神儿一看,纳闷道:“幼娘,不是让你去读书认字儿么?怎么又跑我这来了!”
李幼娘将馒头放到桌上,十指在胸前交叉,努力睁大萌萌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楚爷,您行行好,不要让俺去读书认字儿好不好?”
张楚:“咋的?小黑小白他们欺负你?”
“不是不是,小白小黑他们对俺很好……”
李幼娘使劲儿摇头:“可是,读书认字好难好难的,俺脑子又笨,总也学不会!”
“哈哈。”
张楚无良的大笑着伸出魔爪,把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给弄得乱七八糟,“一遍学不会,就学两遍,两遍学不会,就学三遍,总能学会的!”
“楚爷不是好人!”
小丫头片子气呼呼的踢了张楚一脚,迈着两条小短腿儿转身就跑。
张楚笑呵呵的坐到桌前,拿起一个馒头调侃道:“看来这人啊,就不能混得太熟,这小丫头以前多怕我啊,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才几天,就敢跟我动手了!”
大熊憨憨的笑了笑,“谁让老夫人给她撑腰呢?”
张楚“哈哈”一笑,招手道:“吃了没,没吃一起吃。”
大熊瞅了一眼桌上的馒头,老实巴交的说道,“还是算了吧,您自己都不够呢,我待会儿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
张楚默默的看了一眼面前堆得跟小山一样的一筲箕馒头,抑郁的拍着桌子哀叹:“扎心了啊老铁!”
大熊疑惑的看他:“???”
……
过了早,张楚慢悠悠的转到前院儿,就见到李狗子背着手,挺着压根就没有的肚腩在梅花阵里晃悠。
“手底下使劲儿,你早上吃的四个白面馒头都白吃了么!”
“石头,你他娘把竹刀给老子抓稳了,再飞一个,老子把你飞出去!”
他手下十五个小弟,全站在梅花桩中,抓着竹刀劈砍木桩。
这些人练习了六七日,如今倒也似模似样。
一见他出现,梅花阵中的众人纷纷收了竹刀向他打招呼,“楚爷!”
张楚随意的摆了摆手,“大伙儿不用管我,加把劲继续练!”
“好嘞!”
众人应声,岔开马步继续劈木桩,声音吼得像打雷一样。
李狗子郁闷的溜达到张楚面前,抱怨道:“楚爷,您看看这帮夯货,平日里俺喉咙都喊哑了,也没见他们这么卖力,你一来,一个个就跟吃错药了一样!”
张楚笑呵呵招呼他坐下,“你还在招人么?”
“招啊,怎么不招!”
李狗子郁闷的挠了挠头:“但您也知道,现在咱黑虎堂所有大哥都在招人,俺这儿,例钱不多,还不如其他大哥手底下逍遥,谁愿意来投奔俺啊!”
张楚听了,心下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有心将手下的地盘和人手,按照职能来划分,负责收保护费的老实收保护费,负责做生意的专心琢磨做生意,负责砍人的好好练习砍人。
余二和李狗子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心腹,他就先从他们俩开始试验。
目前看来,这样做的确可以优化人力资源配置,事情也做得更妥帖。
但问题也很明显……人是趋吉避凶的高等动物,李狗子这儿摆明了伤亡几率最大,有几个不怕死的会来投奔他?
若不能补充新血,李狗子手下的这把尖刀,迟早会用废!
张楚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手底下各位大佬的招人权收归到堂口,由堂口统一招人,统一分配?
但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难度太大,若是硬压下去,只怕会引起手下的大佬们联手抵制他这个堂主。
需得徐徐图之。
张楚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正色道:“李狗子,从今日起,你和你手下的弟兄,组建血刀队,你为队长!”
李狗子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点头应下。
张楚再偏过头,对身侧的大熊道:“放点风声出去,以后我黑虎堂的弟兄,凡是想上位的,都必须来血刀队趟一趟,我提拔大哥,也只会从血刀队里选!”
大熊点头:“是,楚爷,属下稍后就去办。”
李狗子这才反应过来,朝张楚挑起一根大拇指,惊叹道:“高啊楚爷,您这风声儿一放出去,俺这儿立马就会变成谁都想来的香饽饽,以后这群夯货练功,肯定也会更加卖力!”
张楚正色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有难处,我给你解决了,但你要还带不起这一支人马来,我就只有换一个人来带!”
李狗子当即拍了拍胸脯,“没问题,您瞧俺的!”
张楚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像话,好好干,后边我会给你机会立功,等功劳够了、能服众了,我就提报你做副堂主!”
李狗子闻言双眼一亮,不要脸的说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别到时候不认账!”
张楚瞥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儿:“滚蛋!”
“好嘞!”
李狗子从善如流,说滚就滚就滚。
但还没滚出两步,他就又滚回来了,“楚爷,您说那步风会同意和咱们换地盘么?要不要俺带着弟兄们,去牛羊市场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老实待着,别给老子添乱!”
张楚呵斥了他一句,而后笃定的说道:“步风会同意的!”
李狗子:“您怎么这么肯定?”
张楚淡淡一笑:“因为他知道,他打不过我!”
李狗子拜服,转身抓起一把竹刀,走进了梅花桩里。
李狗子滚蛋了。
张楚扭头,笑吟吟的看着身侧的大熊:“我把机会都给李狗子他们,心里平不平衡?”
大熊面色平静,“您给狗哥他们机会,肯定有您的道理,而且弟兄们心里也都明白,狗哥他们才是咱们堂口里最危险的一支人马,您支持他们,理所应当!”
张楚点头,“明白就好!”
他起身,往东厢走去,口中说道:“李狗子是血刀队队长,你也是卫队队长,手下的弟兄们表现如何,你要心头有数儿,该淘汰出卫队的,你不要顾忌情面,该提拔的,你也不要藏着掖着,卫队和血刀队,都是我最亲近的心腹,要有好位子,肯定先紧着你们这两支人马!”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看了大熊一眼:“我说话,向来算数!”
大熊闷闷的点头:“属下明白。”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东厢附近。
稚嫩清脆的朗朗读书声,在这周围回荡着,令张楚心情大好。
他自做上黑虎堂副堂主开始,就一直没停止过收拢小乞儿小孤儿,如今他家里,已经有四十多号半大孩子,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二岁,男童女童都有。
他供这些孩子吃穿,还在家里开设了私塾,请了教书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认字儿,想培养出一批能文能武、能独当一面的骨干。
他轻手轻脚的摸到充当教室的那间厢房窗外,静静的倾听。
听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里边有一个稚嫩的男童说道:“夫子,您说人之初、性本善,那为什么我以前在街上讨饭的时候,有那么多坏蛋打我呢?我明明都没惹他们,有时候见了他们我都绕着路走,他们还是会拿石头丢我。”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问张堂主,为什么街上会有那么多的坏人!”
“夫子,不许你说我们楚爷的坏话!”
“就是,您不能说我们楚爷的坏话!”
“闭嘴!黄口孺子,安敢质疑老夫的话?老夫说的都是实事,你们要不信,你去问你们楚爷,问问他,这附近的坏人,是不是都归他管!”
“嘭。”
张楚还未说什么,大熊已经一脚踢开房门,黑着脸走进去,一把攥住那个教书先生的衣襟,像提小鸡崽儿一样将他原地提起来,“你想问我们楚爷什么?”
“大熊,松开刘夫子!”
张楚走进去,淡淡的说道:“带他出去,把他的酬劳结一下……顺道儿给手下的弟兄们打个招呼,我以后不想再在咱们青龙帮的地盘上,看到这个人!”
“明白!”
大熊单手提着这个姓刘的教书先生就大步往外走。
姓刘的教书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惊恐的撕扯着大熊的手大叫道:“不,张楚,不是,张堂主你不能这样,你让我一家老小离开了牛羊市场怎么过活!”
张楚肺都快气炸了,还不能?
凭什么不能?
老子出钱请你来上课,成天好酒好肉好茶的伺候着,不指望你为我说多少好话,但你不能端了我的碗,还砸我的锅吧?!
草他妈的老匹夫!
若不是不想给这些半大孩子留下太血腥的印象,他真想当场打死这个老匹夫!
此时他心中也不断庆幸,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出钱出力,倒头来却养出一批白眼狼,可就亏大发了!
老匹夫的哀嚎声渐渐远去,张楚走上讲台,温和的问道:“刚才的问题,是谁问的?”
“我。”
一个眉清目秀,约莫有十一二岁的青衣男孩儿怯生生的举起小手。
张楚看了一眼这个孩子,觉得面生得紧,不是他熟悉的小黑和小白……这么多孩子,他除了最开始收拢到手下的那几个还算熟悉之外,其他的哪能全都认识。
他笑了笑,轻声问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楚爷,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二狗子。”
“哟,这不是李狗子他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么?”
张楚笑着开了个玩笑。
“哈哈哈。”
屋里的孩子们顿时笑成了一片,快活的气氛顿时取代了紧张的气息。
相比神出鬼没的张楚,这些孩子更熟悉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李狗子。
待他们笑完了,张楚才道:“二狗子很用功,夫子交给他的知识,他知道根据自己的经历去反思,大家要多向他学习!”
说完,他带头给二狗子鼓掌。
“啪啪啪……”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倒是把二狗子弄了一个大红脸,垂着脑袋,谁都不敢看。
“刚才二狗子的问题,问得很好,我们大家来一起探讨一下。”www.xiumb.com
张楚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更温和一点,“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我是这么理解的,大家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很善良的,就好比你们,你们现在都是孩子,你们觉得你们中有谁是大坏人、大坏蛋?”
一屋子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了一会儿,都摇头。
几十号孩子凑在一起,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摩擦打闹,但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小矛盾、小摩擦,离“坏人”这两字儿,还太遥远。
“那为什么有的人长大之后,就变成坏人了呢?”
张楚一摊手,把问题抛给他们自己思考。
有人举手。
张楚定眼一看,还是二狗子。
“二狗子,你说吧!”
二狗子站起来,手指局促的绞着衣角,“因为他们跟着坏人学坏了。”
张楚一拍手,“说得很对!”
“这就是‘人之初、性本善’的下一句,‘性相近、习相远’的意思,习惯都是养成的,好人和坏人,也都是一点点学会的,跟着好人学好,跟着坏人学坏……你们是想学好人,还是学坏人?”
有一个小脸儿黝黑的小孩子站起来,嘻嘻哈哈的说:“我们想跟着您学,你是好人我们就学做好人,您是坏人,我们就学做坏人。”
这小家伙儿就是小黑,张楚第一个收到手下的小豆丁。
他跟张楚和李狗子都熟,而且把李狗子那副没皮没脸的混不吝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张楚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哟,你可真是小机灵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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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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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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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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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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