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它本体是一本书,但以书页子翻腾来去的动静,那也必定是想折腾多少花样便有多少花样。
然而进入这殿中,龙凤册扑棱着翅膀的动作和缓而轻微。
它先是绕着高台盘旋了两圈儿,而后退出高台与周围玉垫之间繁复的阵法符文,在临近殿门的地方,贴着支撑殿顶的石柱勾出个环抱的姿势。
龙凤册絮絮叨叨,念叨师攸宁在修真界时的事情,还有如今在忘川河边不是发呆便是昏睡的情形。
它稚嫩的嗓音说上两三句就梗一会儿,像是在平复心绪一般,只更紧的贴着柱子才能积聚许多勇气。
“君上,明则是不是很没用,要是主人不愿意再去下一世可怎么办?”龙凤册书角微蜷了蜷,声线里满是惶惑:“您以魂养魂这许多年,若是换不来主人再塑仙体……”
想到有可能永生不能再见到君上的面,龙凤册无精打采松开了柱子,任由自己吧嗒掉地。
当然,吧嗒这个动作是个现在进行时,而后又从进行时被按了暂停键。
有几缕金色流光自高台上飘荡过来,正正好将任由自己掉落的龙凤册托着了。
那几缕金色流光交互缠绕,最终幻化成一只由单薄金色纹路勾勒的手。
最后,是龙凤册正落在这只手的手心里。
手心往上是一截同样流光幻化的腕骨,线条简单但流畅优美,甚至于这流畅中透出几分难以描摹但绝对无与伦比的高贵感觉。
时间像是静止了几息一般,再然后,由这只手往上延伸,手臂、肩膀、脖颈乃至整个身体。
一个周身笼在淡金色神光之中的男人,广袖宽袍修然而立,让原本寂静肃穆的,像是亘古不会有变化的殿宇带了活气。
观他面目身形甚至穿着打扮,竟与那高台上闭目沉睡的男人宛然一人。
“君上?”龙凤册扑棱转了身以正面相对,惊愕后便是规规整整的阖上书页子,平躺在男人的手心里。
被龙凤册唤作“君上”的男人,原本流光塑造的广本还有些虚妄的身影渐渐凝实,低声应了龙凤册一句,便往殿外走去。
他身后高台以及环着的九个玉垫,这些物什之间勾勒的大阵金光大作,瞬间后便又恢复日常平淡运转的样子。
大殿门开启又阖上,龙凤册飘荡荡的飞在男人身影左侧靠后一些,并未看到大殿内高台上的男人玉色的面容黯淡了一瞬,而后唇角有淡淡的血迹浸出。
“君上,您尚有三魄未归位,如今……”冥君弯腰施礼,担忧道。
他掌管鬼道如今十几万年,与这位主儿有缘可见的不足双手之数,经年再拜,敬服之心半点不敢轻动。
男人轻抬手止了冥君的话,淡淡道:“本君自有主张,冥君勿需多言。”
他身前是茫茫的虚无世界,身后只一殿宇伫立,明明是空旷的近乎渺茫的地界,可他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却似乎凌驾于这世间万物之上,岁月山河尽皆对他俯首称臣。
冥君微低了头,果真没有再多说一字。
忘川河流的不甚快,倒是河里翻滚的残魂与枯骨闹腾的很汹涌,看上去便有了十成十的凶恶相。
河水浑浊,若不是岸边彼岸花还算鲜亮,那这一界当真没什么看头。
值此天地亘古昏暗的地界与时光,岸边突然出现一男子,着金衣束玉冠,前一瞬似乎还在远处,下一刻已近在咫尺。
孟婆汤勺在锅里搅了好几圈,但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投在这男子身上拔不出。
这人长的可真好看啊,她想。
每日里这桥上也过去不少生前为王侯做将相,有的是俊美风流之姿的鬼魂,可哪一个也比不上他。
不过,若让孟婆形容这人哪里好看,她却惊觉自己只知这人貌美,但要具体形容,竟又想不起来,说不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整条忘川河水花儿都不再溅一个,河里咕嘟翻滚的鬼魂和骨头也不见了踪影,便是岸边摇曳了许多年的彼岸花,这会儿细细的花瓣也半分不动,似静止了一般。
不是似乎,而是整个冥界,真的在这一刻静止了。
孟婆还保持着往这边张望的样子,可扭身抻脖的样子一动不动。
金色的袍角拂过冥界灰突突的地面,拂过艳丽的花丛,最后停在蜷缩在花丛中的少女身上。
浅淡的叹息声像错觉般略过人心头,男人俯身抱着那眉心皱起一道折痕的少女,像是托着一瓣花般仔细和轻巧。
“这么烦恼么?”男人低低问,不知是在对怀中的少女说,还是旁的。
他低下头与少女额头相抵,两人之间金色流光缠绕,有一团淡粉色的东西从少女眉心飞出而后浮在男人面前。
流光窣窣缠绕这一团淡粉色云雾状的东西,渐渐将其挤压成比芝麻粒还小的一点红珠。
最后,这红珠落在少女露出的一点锁骨上,像一个小小的红痣。xǐυmь.℃òm
随着淡粉色雾气的离体,少女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的松开来,似乎烦忧尽去。
男人目光凝在少女沉睡的面容上许久,直到他抱着少女肩头的那只手,手指渐渐变的虚无。
他终于放开她,弯腰将她又放回了花丛中,只留下一句“照顾好她。”便如烟花炸开般消散无踪。
随着金色流光消失,忘川重新喧腾,孟婆的汤勺在大锅里搅了搅,而后熟练的给过往的鬼魂端汤。
至于她方才感叹的有个很好看的人来过的事,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龙凤册扑棱翅膀寻了几圈儿,知道君上已经离去,无可奈何的落在花瓣上等着自家主人醒来。
师攸宁正在做梦,梦境有些熟悉,而且还是个美梦。
做梦做到天宫里,可不是美梦?!
不单是美梦,而且还是个连续剧一样的梦。
人的一生要做许多梦,师攸宁经历了很多生,那做梦的事儿可更不少,忘记的自然也数不胜数。
不过看到这梦里的场景时候,她陡然便想起了这梦的上一篇。
上一篇具体什么时候做的她不记得了,可梦里头天宫巍峨华美,还有一个面容与她神似的小仙娥被。
那小仙娥倒霉,不过是个洒扫的,却被窝在墙根底下,不知是仙是魔的人逮住了威胁一通,还要她带他去治伤。
而师攸宁如今梦里亲见,却是小仙娥带着那人去治伤的后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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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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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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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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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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