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采青静默而立,既未出声劝慰自个儿的主子,亦不曾上前服侍。
唯有将最外面的那一层悲痛化去,藏在底下的怨怼与仇恨,才能浮上来。
哭一哭,对朱氏、对她,都是好事。
小半刻后,半潮的帕子终是落在了裙边,持帕的手亦不复方才颤抖。
想必这位压抑了许久的东平郡王妃,此际也恢复了平静。
向采青缓缓抬头,用一种关切而又温暖的眼神看着朱氏,柔声道:
“主子于奴婢有恩,若是没有主子,奴婢再也到不得这王府里来,也再碰不见王妃这样好的主子。如今主子有了难处,奴婢自然也该好生报答主子才是。”
朱氏惨然一笑,抬起帕子拭了拭红通通的眼角:“你有这份儿心就够了,我念你的情儿。”
至于旁的,她并不奢望。
莫说是眼下的徐玠了,就算在从前他还没发迹时,向妈妈一介奴婢,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就连她这个主母都输到了家,更何况,如今的徐清风,已然处在了上风,就把她们两个绑在一块儿,也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主子又何必长他人志气呢?”向采青头垂得很低,语气却奇异地高昂着:“奴婢虽没念过书,却也听人说过,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主子身为一府主母、又是他嫡母,怎么着也能压下他几分去的。”
朱氏正捏着帕子擦泪,闻听此声,手上动作一顿,旋即放下手,疑惑地问:“妈妈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奴才,口气倒大,她对此极是不解。
向采青抬头冲她笑了笑,似是成竹在胸:“好教主子知晓,奴婢这两天一直在外头悄悄打听着,倒是得来了一个消息:王妃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可能就要离京了。”
“哦?”朱氏眼睛一亮,声音都拔高了两分,顾不得再擦泪,急急问:“莫非那人要外放了?”
若是外放,徐玠就得去任上呆着,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这无异于解了朱氏身上的枷锁,让她能好好地喘上几口气。
至不济,安安生生将徐婉贞的婚事给办了,也是好的。
然而,向妈妈接下来的回答,却让朱氏大失所望。
“回主子,奴婢听说的好像不是外放,就是去外头巡查还是到处走访什么的。奴婢也没打听真切。”
向采青没敢说得太细,怕朱氏怀疑。
朱氏却没想那么多。
她只觉得才生起的希望,“啪”地一下子就破灭了,不由得身子一软,便靠在了栏杆上,灰心地道:“那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不是外放,徐玠就还是悬在头顶的那把刀,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
念及此,朱氏陡然生出一股烦躁来,甩着帕子道:“妈妈也是,说话说一半儿,倒教人白高兴一场。合着妈妈这是消遣我来的么?”
“奴婢不敢。”向采青忙跪了下去。
朱氏瞪她半晌,到底还是泄了气。
如今她也就这么一个知心的,且方才话也说得半开了,她还想着多聊几句,让心里松泛些,再一个,这样的忠仆,也是难得。
“罢了,你起来说话吧。”朱氏挥了挥手,语气依然很消沉。
向采青依言起身,轻声地道:“主子,奴婢的意思是,既然那一位要离京,主子这厢倒也能匀出手来,把该做的都做了。”
朱氏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像是已然被抽空了力气,翻着眼皮道:“妈妈这是害我呢。我就算布置得再好,他那人聪明得紧,回来后肯定能查出来的,到时候还不是我吃亏?”
她越说越是自怨自艾,又道:“我如今这情形,就往那屋里塞人都办不到,还要妈妈周全着,更多的我可实是没那精神头去做了。”
“那万一,他要是一去不回呢?”向采青的声音飘了过来。
朱氏怔了怔,心头蓦地重重一跳,突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去……不回?!
如果那贱种一去不回,那不就……
朱氏的面皮痉挛起来,视线不由自主扫向面前仆妇。
入目处,是向采青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整齐得如同刀裁一般。
如果徐玠也能被人一刀裁去,不正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么?
到时候,何思远其人其事,就再也无人知晓,朱氏自个儿都能想法子把这个祸根除掉。琇書網
“奴婢虽是个没见识的,却也听人说过,出门在外、舟车劳顿,三灾六难那是免不了的。王妃吉人天相,说不得老天爷就站在您这边儿呢。”
向采青的声音越发地轻了,虚飘飘地,像是断了线的游丝。
朱氏亦似被这游丝缠住,除了一双眼睛能动,全身都在发麻。
她定定地看着向采青。
样貌平平的婢仆,以平常的、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绝不平常的话。
记忆中,这个得用的奴婢,好像还从不曾失过手。
她到底从哪儿来的?
江南巨贾的家里,能作养出这么厉害的奴才?
朱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然而,那一丝丝的冷意,瞬息间便又被狂喜冲垮。
“妈妈……妈妈……妈妈的意思是……”朱氏的身体与声音一同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向采青弯下腰,鼻尖儿几乎触地,语声亦恭谨至极:“奴婢定会日日在佛前祷告,祝王妃心愿成真的。”
朱氏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涌上来,很快地,她整张脸便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
“妈妈这话……不是在混说罢?”她的声音颤抖得越发厉害,齿关传来轻微的“格格”声。
向采青脸朝着地面,语声也像是低到了地底:“主子也知道的,奴婢原先在外头跟过好几个主子,识得的人也杂,奴婢……愿为主子效死。”
朱氏的脑袋“轰”地一响,仿佛有什么被重重击碎,又像是那里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奴婢请王妃的示下。”极轻的语声,却如一瓢热油浇在火上,用不上两息,朱氏的心便被熊熊烈焰吞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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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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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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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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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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