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忖了忖,红药便想起,下晌时,尚寝局司灯常喜秀遣红袖去西六宫办差,此际想是差事已了,她便回来了。
“姐姐这是办完差事回来了?”红药举起帕子向她挥了挥,面上的笑容十分甜美,看不出半点心事。
红袖将一柄小团扇举在额前,遮挡斜阳,一面往前走,一面含笑点头:“是啊,差事办妥了,我才走到那路口,就瞧见个顶俏丽的小美人儿站在桥头,却原来是红药妹妹。”
说话间,她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红药。
平素倒是没看出来,这顾红药也是个美人胚子,方才远远瞧着,见她就这样独立桥边,风拂发鬓,大有弱不胜衣之态,红袖脑中莫名便冒出了一句诗: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却不知,这位红药妹妹,又是因着什么、为着谁人,顶着这大太阳站在桥上发痴呢?
红袖低头抚了抚裙角,再举眸时,面上的笑容温柔如初。
“姐姐与我说笑呢,我又是哪门子的美人?姐姐才是真的好看。”红药笑语嫣然,面上不见一丝异样。
为了应付红菱,她每天都加倍对镜习练,倒也没白废了功夫,这戏是越演越圆熟了。
“得了,妹妹这才是笑话我呢。”轻言笑语间,红袖已然行至红药身边,拉着她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身后灼人的余晖,柔声道:“可别再晒了,晒黑了可怎么是好?”
言至此,忽地神色微微一变,用力一握红药的手,讶然道:“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生病了?”
说着又凑去她面前,细细打量着她的面色,语声越发关切:“我瞧你脸色也不大好,该不是真病了吧?”语毕,上手便要去摸红药的额头。
红药大惊,忙抽出手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她的动作,心头却是重重一跳
这几日不曾睡好吃好,却是忘了,若当真病起来,那可是要被送去外安乐堂的。
这可万万不成。
若不能留在尚寝局,则接下来的那场际遇,以及往后那四十二年的清福,只怕都要变上一变了。
她心念急转,神情却是悠然自在,将帕子掩了口笑道:“红袖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没大睡好罢了,并不曾生病,若真病了,我自会向姑姑说的。”
言外之意,这事儿不劳你费心。
红袖怔了怔,旋即了然。
她生了颗七巧玲珑心,自是听懂了红药之意,一时倒有些后悔。
她也不过是想搭话套个近乎罢了,却不妨犯了这宫里的忌讳,言人生病,那也是要招人怨的,而若红药当真动了气,反为不美。
念及此,她立时也退后了半步,与红药隔开些距离,将团扇向唇上一掩,弯着眼睛道:“嗳呀,这都被妹妹瞧出来了,我就是在说笑呢。妹妹精神这么好,怎么会生病了呢?若说真有人得了病,那也是我自个儿得了眼病,都没瞧清楚便张口乱说,真真该打。”
说着,便轻轻拿团扇向嘴上拍了两记,侧首弯眉,笑得一团亲近。
三言两语间,便将方才有些僵住的话头,又给拉了回来。
红药闻言,面现浅笑,心下却是越发惕然。
上辈子她与红袖无甚交情,后又因种种缘故,几乎断了往来,遂也只是粗知其为人罢了,并不识其深浅。
此际,见红袖于笑谈之间,便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给扭了过来,红药竟觉出了一丝恐惧。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前世算计过她的那些大宫女、大太监。
相较于红菱,红袖这种看似无害,实则深不可测之人,才更令人害怕。
心头一片凛然,红药的面上却含着最甜美的笑意,道:“姐姐真真会说笑话,难怪大家都说姐姐风趣呢,果然是这样的。”
说话间,已是“咯咯”笑出了声,似是被红袖的言语给逗得不行。
见她言笑晏晏,一派天真烂漫,红袖心头却是松了松,面上亦擎出笑来,又故作微嗔:“好啊,原来你们在背后竟是这般编排我的。”
红药闻言,愈发笑不可抑,红袖有心与她交好,便顺着她说笑了起来,话虽不少,却句句妥贴、字字闲话,绝不再涉其他。
红药自是乐得借坡下驴,二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便相携着下了桥。wWW.ΧìǔΜЬ.CǒΜ
那一刻,她们都不曾发现,在一株合抱的大柳树背后,正探出半张脸来。
那是红菱。
她一脸幽怨地盯她们的背影,搭在树上的手指,用力地一下、一下抠着树皮。
若有人经过此处,便会发觉,她与红药的面色,竟是惊人地相似。
同样苍白的脸,同样发黑的眼圈,便连那郁结的神情,亦如出一辙。
红药夜夜惊梦,而红菱亦是晚晚不得成眠,究其原因,全在红药身上。
原本红菱还打算着,趁近来无须晚上出门,恰好可以养足精神,等立秋之后再作打算。
可谁想,虽然手头少了一桩大事,可她本就不大好的睡眠,却反倒越发糟糕起来,真叫她哭都没处哭去。
幽幽地叹了口气,红菱手指一用力,竟抠下一整块树皮来。
她从不知晓,红药居然会梦游!
二人同屋了这样久,直到十余日前,她才发觉了这件事。
若是这梦游十分严重,竟至于离床出屋,则红菱倒也能将事情捅上去,换个同屋之人,甚或干脆就把红药挤出尚寝局。
可偏偏地,红药这所谓的梦游,也不过是从床上坐起来,再睡下去罢了,动静并不算太大。
而即便如此,红菱亦深受其扰,精神也大不如前。
再抠下来两块树皮,红菱目中的幽怨,渐渐转作疲惫。
六月初九。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晚,她趁夜归来,正要去红药床前探视,猛可里那帐中直挺挺坐起个人,直吓得她当即瘫软在地,三魂七魄都移了位,险些不曾被吓晕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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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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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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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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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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