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对于宗族里的诸多妯娌叔侄,除了记得她们的音容相貌以外。其余内宅里的人情世故、明争暗斗,她向来是作壁上观,全然置身事外,不予做为的。
偶尔从侍女兹谈闲聊里探听些消息,也只当是八卦一笑了之。
当中关于陈雪忆的‘流言蜚语’,流传出的多是艳羡巴结。
嫡出的七小姐,陈雪怀一母同胞的妹妹。容色婉约,性子又古灵精怪,一点不清高傲慢。且恭顺良善,一向宽厚待人,上至父母姊弟,下至侍女扈从,无一不对她称赞有加…
还有许多,数不胜数的,尽是些优点长处,为人处世几乎挑不出一丝错漏,可想她多么招人喜欢了。
而锦瑟对陈雪忆的印象,还停留在数月前的一个下午,少女无精打采的托着下巴,向她问道。
“嫂嫂,怎么才能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喜欢着你呢?”
她的眉目溢着一重明媚的忧伤,是那个年纪里独有的情怀与烂漫。
犹如夏日里大片盛开的木棉,灼热甜香,花朵成熟后的风絮,洁白无瑕,合着淅淅沥沥的梅子时雨。从墙外飞到墙里,最终落到秋千上少女的鬓边。
于是少女举目,经由一川苍翠茂密的烟草,望向朱墙外翻飞的棉絮。不禁惜花惜春,感叹深闺寂寞,韶华易逝。
那样的遐思幻想,纵情于旖旎流年,自由无拘的追逐所念的一切。不惧欲望的枷锁,不问结果的好坏,只轰轰烈烈开一场花事艳,疯狂而放肆。
不似她,鲜妍的面容下,却是一颗苍老的、日渐腐朽消损的心。于情爱一途,也许再难升起什么波澜了。
彼时,锦瑟是恍惚的。
陈雪忆会让她想到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她也曾天真的,赤忱的,毫无保留的爱过一个人,为他彻夜难眠,思念成疾。然而相思相望不相亲,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
她也曾为人所爱,被捧在手心,许以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不疑到白首的美好誓约。可喜欢她的人,她不喜欢。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算起来,只要未成两情相悦的动情,即是情劫。
“嫂嫂,嫂嫂…你理理我。”
陈雪忆一声一声的呼唤,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嗯?”
“嫂嫂,到底怎么才能知道我喜欢的人喜不喜欢我呢?”
少女满怀期待的看向她。
锦瑟执起纨扇,扑了扑落在裙裾上的一只瓢虫,轻声道。
“我不知道,但那一定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如果他喜欢你,总应该不舍得让你伤心忧虑。如果他让你时时担虑,苦受煎熬。那么我想,他起码没有你喜欢他那样喜欢。”
言毕,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变得纠结困顿,眉目神采明灭不定,锦瑟又道。
“真相其实很简单,你若不喜欢一个人,会如何待他?你若喜欢一个人,又会如何待他?换位思考一下,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但陷于情爱里的人,大多喜欢自欺欺人,且听不进旁人劝告。”
陈雪忆咬了咬唇,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想哭,她微微仰首,哑着嗓子回她。
“多谢嫂嫂,我知道了。”
说完,便掩面飞快地跑开了
所以,锦瑟和陈雪忆之间最深刻的交集,大抵便是,她亲手终结了少女注定无法圆满的一次动情。也许还是十几年人生走来的、第一次动情。
自那以后,陈雪忆再没来找过她。锦瑟一直以为,她大概是恨她的。
一别数月,当下相见,少女似乎一点没变。
可细查之下便可发现,那双原本清如泓泉的眼睛,分明笼了一层浑浊的阴霾。含糊不清,依稀是历经沧桑后蒙上的一层皮,圆滑世故,让人再难分辨真正的心思。
锦瑟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人都是会变的,何况她也不曾例外。未经他人苦楚,无权、亦无资格置喙他人事。
她以为她不曾流露过多的情绪,即便有,也应该没有批判或否定的含义。但她不同寻常的眼神还是为陈雪忆觉察,少女轻俏着反问道。
“嫂嫂,你缘何这样看着我?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你看我,皆是喜爱疼惜,像看一个小孩子。而现在你看我,无悲无喜的,像看一个陌生人。”
“嫂嫂,你是不是在怪我这段时间没有去找你?实在是我太忙了,等以后我天天都去拜会你。嫂嫂,可别再生阿忆的气了,好么?”m.χIùmЬ.CǒM
锦瑟不答,只淡淡道。
“先前你说的话,出了陈家便没人可以护得了我,是什么意思。”
陈雪忆也不为她没回应自己的问题有所生气,却是温言回她。
“嫂嫂,你睡了三天,恐怕还不知道这三天都发生了什么。”
锦瑟颔首:“确实,如果可以,还请阿忆同我讲一讲好么?”
陈雪忆眸色温软,欣然答道。
“当然。”
锦瑟在熏笼前的一张软榻上坐下,眼见一套茶具摆在案几上,她刚要伸手掀开茶盖,便听陈雪忆道。
“嫂嫂,里面的茶是新茶,水是采了梅花花瓣上的雪,也是才烧开不久的。我一直在这儿等着您,每过半个时辰就换一次茶叶和水。”
锦瑟无言,端起树瘿壶,斟了两盏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向陈雪忆。
陈雪忆莞尔,“多谢嫂嫂。”她接过来,小小的啜饮过一口,才开口缓缓道。
“这几天里,您的弟弟华年检举了晋王,而王氏一族,则检举了您的弟弟。”
锦瑟不由蹙眉,“检举华年?华年会做错什么事?”
陈雪忆不置可否,继续叙诉着。
“据说他吸食金银盏成瘾,暗中勾结苗疆与边陲的势力,以权谋私,倒卖大齐的粮食和人口,凭此换取钱财和药粉。”
锦瑟听得直摇头。
“荒谬!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吸食那种东西呢?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见状,陈雪忆没说话,又喝了一口茶水。既而抬头看向她,情态有些怜悯。
锦瑟一悚,惶然道:“怎么,难道陛下信了么?哪里来的证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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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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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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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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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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