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他如此,在场的其余人,也尽是静默不语,齐齐陷入了一种近似无我之境的沉思当中。
烟锁池塘柳,烟雾笼绿柳,绿柳绕池塘,以锁为机窍,意境在一静。加之此句诗中五个字的偏旁,对应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因而,想要对出合乎五行且与之意境相符的诗句,实属不易。
先前所见的嬉笑玩闹,悠哉闲谈,此刻悉数没了踪迹。仿佛熄灭的烟花,气氛归于沉寂,渐渐地透出一种萧索的肃杀之感。
另一边,华年倚靠在桌案前。随着愈发浓郁的醉意袭来,只觉犹如滚滚热浪裹着疾风中的怒号,在体内四处奔窜。惹得人气血不宁,头晕目眩。他勉力支持着身体,摇晃着来到席位上坐下,阖眼以作小憩。
昏沉中,一刻钟过去了,无人应答。半个时辰过去了,无人应答。一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无人应答。
周遭静悄悄的,耳际能捕捉到的唯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直至华年几乎要就此睡去时,关着的门兀尔从外打开,走进一位身着绛紫长裙,体段窈窕的女子。
她双手托着一只沉香色圆盘,上面放着一只拳头大小、精巧的桃芯乌木盒,里面放着的即是这一回的彩头,九花玉露丸。
女子向众人浅浅一俯身,接着抬头,含笑软声说道。
“不知诸位今日玩得可还尽兴否?阁主派奴婢前来有两件事,一为传话,还请各位准备着,再有一刻钟,天色就要彻底不见人了。二为公证,将此物交给今次的魁首。”
言毕,她轻轻关好门,而后缓步走至宴席中间,转身正对着上方台阁供奉的一樽碑位拜了拜,其上以篆书雕刻着‘净空山人’四字。碑位下方,绿釉狻猊铜炉的竹签立香还燃着,烧烬的半截凝成一尾的长长灰屑,并未落下。两侧则悬挂着一幅对联,写着:奇文共欣赏,明月霜天高。
女子虔诚恭谨地行过礼后,既而淡声道。
“如此,诗会便以剩下的半柱香为时限做结。”
话音落地,她亦阖眼不语。
顾廷森眼皮颤动,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折出冷厉狰狞之色。他看向身边的青年,目光有些许森然。
青年忙贴近他的耳鬓,低声私语道。
“顾爷,我刚刚已派人给梁先生和谢公子传话了,但梁先生一直没回信。”
顾廷森语气不善,隐隐压着一团蓄势待发的火气,问道:“那谢春山呢?”
闻言,青年面上浮现难堪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二他,他…”
顾廷森已然忍到极致,直接不耐烦地抛了手中散架的折扇。
“说啊,他怎么了?”声色低哑,幽幽的带了难言的阴狠。
青年一个瑟缩,回道,“谢二回了一首诗,不过…算了,顾爷,您还是自己看吧。”他从袖袍里拿出揉成一团的绢纸,顾廷森接过来展开。
入眼几行草书,笔力英挺,风骨苍劲,极尽肆意疏狂之态。
题起:酒德诗赋
酒是古明镜,辗开诸人心。
醉见异举止,醉闻异声音。
酒功如此多,酒屈亦以深。
罪人免罪酒,如此可为箴。
顾廷森抿唇,面上情态难辨喜怒,将纸张捏在一只手二指的指腹之间,垂首反复看了好几遍。www.xiumb.com
目之所及,男子骨节修长的手指,肤色苍白。如今更是能清晰地看到底下凸起的青色经络,曲折斗转,像蜿蜒的河。
半晌,他重重地将绢纸拍在桌案上。抬头环顾一圈,视线落定在醉眼迷蒙的华年身上,整个人面色阴晦的像是可以拧出水来。连带着出口的声音,亦如结冻的冰一般凛冽,他咬牙道。
“我认输。”
说完,也不管诗宴还没有结束,顾廷森径直起身,大步流星地开门离去。
一众簇拥者见势,跟着追在他后面,七嘴八舌地喊着。
“顾廷森,你干嘛呀?”
“顾小爷,等等我…”
“顾兄,唉,顾兄啊。”
“…”
阁内一阵骚乱,除了以顾廷森为首的一行人散去后,在场剩下的人里多有意兴阑珊者,也走了大半有余。毕竟,热闹看过了,诗也对不上,再留下除了做为装点陪衬外,没什么其他意思了。
如此一番人息送迭,待到席间重新安定下来,台阁上铜炉里的香恰巧燃烬。如瀑的灰屑,似颓塌的大厦,顷刻间化为乌有。
女子在同一时刻睁眼,回身走向华年。
“恭喜您李小公子,夺得了此次诗会的魁首,这是阁主的赠礼。”
华年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全然是凭着一股执拗的信念撑到现在的。他赢了,锦瑟不会再欠他们人情,他们也休想再接近她。
女子的话一说完,下一刻,他便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女子一愣,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这?”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崔云珠忽而自座上站起,她向女子欠了欠身。
“就请姑娘给我吧,我替表哥收下,等他醒来再交给他。”
少女鹿眼纯澈,明眸含情,端的是柔弱娇美,天真良善。
然而女子没应,眉目显而易见的含带迟疑之色。
见状,崔云珠咬唇,一手拿着锦帕,掩面别过头去,情态很是受伤难过。边上侍候的丫鬟当即一挑眉,护在她身前,向女子斥问道。
“姑娘什么意思,是不信任我家小姐么?难道方才您没瞧见么,李小公子正是为了我家小姐才做的诗,醉的酒。而且,我家小姐,是府尹大人的千金,当朝崔贵妃的侄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难不成还会贪了这个么?何况,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
一番义愤填膺的陈词后,女子对崔云珠拂了拂身,语气满含歉意。
“对不起崔小姐,我并无此意,还望您不要见怪。那么李小公子的事情,便有劳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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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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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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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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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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