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接过来,刚想如寻常一般,直接一条撕开。又似想到什么,动作一停,转而变得温柔珍重,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什么心爱之物,心爱之人…她轻轻地抚摸着少年写下的四个字,视线一眨不眨地胶着其上,神情晦暗不明。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从头到尾,连一个符号也不肯落下,锦瑟仔细地、反复地看了许多遍。
他说,要去游历山川,把吴钩看了,把栏杆拍遍,细数大千景致。他说,阿姊勿念,你我各自保重,替他照顾好父亲和母亲,以及他从小养到现在的鸢尾花,他说,不要来找我…
锦瑟不相信,他明明亲口许诺她—永远在一起。
彼时,他们还没来建安,一家人都在陇西的祖宅。华年仍是不喜出门,时常捧着一本书,从早看到晚,一点不觉枯燥乏味。
锦瑟好奇他到底看的是什么,抢来一看,却是以梵文写成的经书。她一噎,不禁叹了口气,问他:
“年年,我瞧你呀。既不羡名利,也不慕美色,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年年,你想要什么,做官么?”
犹记羞怯温和的少年,眸色若琉璃,经由日光的折映,五彩斑斓,绚烂夺目。他回答她:“阿姊,我想我们永远在一起。”语气认真,满含期许。
锦瑟失笑。
“呆头鹅,这怎么可能呢?将来你可是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再说了,这和你读书有什么关系么?”
华年含笑不语,又继续捧着看书了。
“…”
过去的种种,仿佛昨日,历历在目。
她稳了稳心绪,挥退侍仆。穿过廊柱亭台,跑过花园蹊径,独自一人来到华年的住处。
深褐色的木门上悬着一块古旧的匾额,以行书刻写着:净思居。这是他着意从陇西祖宅,自己原来住的庭院里带来的。不仅如此,整个院落和内室的布局,亦和在陇西时别无二致。
从院外看,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Χiυmъ.cοΜ
行至院内,中庭开阔,烁石铺就的路畅通无阻。周遭一一片翠竹环绕,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得幽静。
底下栽有几许异草,譬如茝兰,绿荑…他亲手围了篱笆,以圆圃圈之。其中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如翠带飘摇,品种不一,清秀质朴。奇妙之处在于味香气敷,非花香可比。
室内则一色玩器全无,唯有书案上放着一只哥釉青花瓶,养着一支有些发蔫的鸢尾花。
床上吊着青纱帐幔,素白的衾褥叠得整齐。
锦瑟环顾一圈后,她微微张嘴,艰难地呼吸着。如山顶堆压的积雪,一概倾斜而下,覆在心头,又冷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说要去远方云游,可什么都没带走。贴身的衣物与盘缠,甚至连最喜爱的佩剑,也好好的挂置在墙上,蒙蒙地照上了一层灰尘。
“阿姊…”
少年的声音兀尔自耳际响起。
“年年!”
锦瑟既惊且喜,忙应着转头。入眼却见,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的虚影。
少年少女相对而坐,华年呷过一口茶水,垂眸向她问道:“阿姊,去建安,你怕不怕。”
相似的场景,锦瑟当即反应过来,是在陇西祖宅,应是临行出发去建安的前一晚。
她捻过一块雪白的糕饼,不解地回他。
“怕?为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接着又继续道。
“年年,建安好玩好吃的东西可多了。而且钟粹阁就在那儿,你最喜欢的那些诗词文集,尽数出于此地。想来,你一定能结交到许多志同道合的友人。何况,连小师叔都说建安好,有神明守护在那里。我想,它是一切梦开始的地方。年年,你竟害怕它?为什么?”
闻言,华年有片刻的沉默。像是在纠结什么,半晌才又开口问她。
“阿姊,我怕到时候,我们会因为有些人而疏远,分离。”
她那时满心憧憬,一点没注意到少年的异常。只以为华年是担心到时候自己玩心太重,顾不得搭理他。于是,浑不在意地同他许诺道。
“这是什么话?你啊,怎么这般多愁善感,像个小姑娘似的。这样,阿姊向你保证,没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没人可以分开我们。如何,年年这下不必再害怕了吧。”
华年听了,却并没有立时纾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但见她以手直颐,神思飘忽,眉目情态美好而向往。最终,他还是点头应下来。
“好,我信阿姊,我不怕。”
锦瑟不知道的是,隐山明琮小师叔最擅堪舆,一早就跟华年讲。他若是回建安,命中会有一大劫。若躲得过去,那么今后无论求什么,都可以得偿所愿。若躲不过去…
“破解之法在于锦瑟,你与她本是同根双生,息息相关。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细小的选择,都会影响到你命理的走向。”
“若是推迟一年再去建安,那么,一切应当无虞。”
华年不忍她失望,他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会有事。到时在建安,他便多看顾她一些,处处留心就是。
回看记忆里的片段,锦瑟才惊觉许多猫腻。华年最是知礼,性子沉稳,不似她一般,总喜欢打着恣意逍遥的名号胡闹。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孩童一样的问题,更不会小肚鸡肠,去计较她以为的‘争风吃醋’…
是不是,早在一开始,他便知道会遭此难?
建安好,起初她觉得建安好。如今再看,这里集中了所有的富贵权力,红粉胭脂…在建安城,每个人的欲望无限被放大,野心如疾草一般疯长,直至让人沦为它的仆役。
王朝已从内部腐坏,纸醉金迷之下,红颜埋枯骨,大厦将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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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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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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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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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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