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高修远刺杀的甄嗣宗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世代书香承袭,又出了个皇后,在文官中名声很好,就连韩砚手底下的御史们,都有不少敬服甄家。这节骨眼上,令容不好徒惹口舌,用的是有急事跟韩蛰商议的名义,从偏门进。
牢狱里昏暗阴沉,即便已是仲春,却仍有凉意。
令容毕竟身怀有孕,韩蛰特意将高修远安排在靠近偏门的僻静之处,既可掩人耳目,也不必令容再去瞧一遍里头的阴森刑具。
石头砌就的牢间逼仄枯燥,里头除了一方木板和干草,再无他物。
高修远仍穿那身玉白的衣裳,独自靠墙坐着,时隔一夜,眼底的猩红愤恨已然收敛。牢间里的灯烛都已被他扑灭,近门的铁栅栏处还算有些光亮,里头就颇阴暗昏沉。
他的脊背紧贴在冰凉石墙,头微微仰着,双眼紧闭。
韩蛰送令容至铁门外,夫妻俩换个眼神,韩蛰便先退到不远处。
周遭并无旁人,令容在铁门轻敲了敲,高修远仿若未闻,甚至将头往里偏了偏。
令容无法,只好道:“高公子,是有人来探望。”m.χIùmЬ.CǒM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高修远愣了片刻,才遽然睁眼,扭头看向外头。
昏暗阴沉的牢狱甬道里,令容穿着身茶色衣裳,外头罩着墨青色的披风,连头上都戴了帽兜,唯有娇美的脸露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高修远做梦都没想到,世家娇养长大,嫁入高门为妇的她竟然会来这种阴暗森冷之地,下意识站起身。
刺杀甄嗣宗失败后,高修远很是沮丧,憋了一年的那口气骤然松散,连同精神都有些垮塌似的,连着两顿都没吃饭。
起身太猛,他晃了晃,扶着墙壁站稳,才愕然道:“少夫人怎会来这里?”
“来探监呀。”令容手里有钥匙,开了牢门,将食盒递进去。
两人虽是故交,毕竟令容已为人妇,高修远即便身在困境,斗志丧尽,也记着避嫌,接过食盒后,仍将门关好,上了锁,将钥匙递回给令容。
令容莞尔,“高公子这样坐牢的人倒是少见。”
“承蒙少夫人关照。”他垂着眉目,“罪行明摆着,何必多费力气。”
令容来之前已跟韩蛰商议过,便单刀直入,“普云寺的事我都听说了。”
她会来这里,自然是得了韩蛰的允准,高修远猜想得到,便点了点头。
令容顿了下,道:“为一个甄嗣宗赔上性命,值得吗?”
高修远避而不答,只垂目盯着牢狱阴暗的角落。
……
自父亲高世南被诬陷流放,高修远孤身上京后,至今已有四年之久。
父子相隔千里,难以晤面,好容易冤案昭雪,待他重返故乡,得到的却只有父亲的死讯。除了几间已被甄家豪奴毁坏残破的屋子,就只有亲友口中愤恨而无可奈何的转述他不止没能见到父亲,连他的遗物都已无处可寻。
滔天的仇恨与愤怒,足以让人疯狂。
至亲被毁,悲痛之下,胸中澹荡风月亦蒙了尘埃,他无法安心提笔,难以潜心泼墨,更不及从前思如泉涌,窥探灵秀。
胸中唯有仇恨深藏,令人烦躁、愤怒,如同困兽般挣扎乱撞,唯一的出路,便是复仇。
回京之后,他走的每步路,执笔的每幅画,都是为了昨日那狠狠一击。
在决意报仇时,他就已想过后果,生死的事能置之度外,无所畏惧。而至于曾经的敏锐才思,在惊闻噩耗时骤然封存,他在京城沽名钓誉,将虚名捧得煊赫,也能拿出令人赞叹的画作,却唯有他知道,胸中灵泉似已干涸,虚名之下,他挥毫绘就的,并非本心所欲。
寻不到出路,死便是唯一的归途。
更何况他费尽心思在普云寺行刺,终须给个交代,免得寺里受牵连。
值不值得,再问已无意义。
高修远眉目低垂,指尖按在冰凉地面,默然出神。
……
令容瞧着他那模样,总算明白了韩蛰的难处爱惜才华不欲用刑,高修远却心如死灰只求一死,他惯于冷厉强硬,对她说句软话都难得要命,哪会耐心劝解高修远?
执掌锦衣司数年,恐怕这是他遇到最棘手的犯人了。
令容下意识睇向韩蛰,那位倒是坦荡,岿然站在远处,魁梧身姿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闷头翻着手里的卷宗,没打算听两人说话。
令容也不知高修远会不会听她劝解,但至少,她能转达韩蛰不欲挑明的话。
“甄嗣宗满口仁义,却作恶多端,仰仗皇后和家门在京城收买人心,却在远处鱼肉百姓。这样的人,虽身处显赫之地,却心在泥沼之中,实则微贱。而高公子的才能,却是人所共睹,贵如珠玉。”她顿了下,看到高修远的手指停住,便缓缓道:“甄嗣宗那种人,不配让你付出性命。”
片刻沉默,高修远的手指缓缓缩起,“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要取甄嗣宗的性命,有许多法子。即便此次失手,他恶行昭彰,自有遭天谴的日子,你就不想看看?他不过一时得势,活着荣华庸碌,死了却也只能遭人唾弃,比之探微先生、思训先生的流芳清名,微不足道。”
她言下之意,已十分明了。
高修远自忖未必有前辈的才思造诣,却也孺慕神往。
他终于抬起头,灰败的眼底带着点痛苦的神色,“可我……却没了从前的心境。”
“会有的。”令容笃定,“待甄嗣宗绳之以法,迷失的都能寻回来。”
她明明只是个闺中弱质,眼神却是少有的坚定与笃信。
高修远只看了一眼,便将那目光印刻在心里。
心事注定埋藏,但有些东西超然在情谊之上。像是当年引他入门的恩师,虽只一面之缘,从无交情,却能鼓励指点,带他步步前行,从最初为难摹神韵而烦躁沮丧、试图放弃的幼童,到今日挥洒自如、得高僧称赏的他。
高修远没敢多看,盯着面前冷硬漆黑的铁栏,目光渐渐聚拢。
“甄嗣宗会绳之以法?”
“会。”令容颔首,“高公子兴许对我夫君有些误会,他虽有心狠手辣的名声在外,却非善恶不分的人。锦衣司虽让人闻风丧胆,却没罗织过冤案,相反,还惩治过田保那样的奸佞,不是吗?朝政上偶尔联手,却未必是同一路人。”
高修远怔了怔,面露愕然。
令容带了点笑意,“高公子的才华不该因甄嗣宗那种卑劣的人埋没。我夫君是真的爱惜才华想帮你,相信高公子能有判断。保重。”说罢,起身告辞。
走到韩蛰身边时,他已收了卷宗,低声道:“说服了?”
“算是吧。”令容也不甚确定,“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就足够。”韩蛰没再耽搁,送她到马车上,才回衙署。
……
因甄家忙着救甄嗣宗性命,这一整日都没动静,韩蛰直到晚间才去狱中。
高修远仍靠墙坐着,却已不似最初颓丧。
听见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睁眼抬目,见是韩蛰,迟疑了下,站起身来。
这举动足以窥见态度,韩蛰渊渟岳峙,目光深沉,“想通了?”
“多谢点拨。”高修远双手作揖,真心实意,“韩大人胸怀宽广,高某惭愧。”
韩蛰颔首,仍是锦衣司使的沉厉模样。
……
宁国公拜访普云寺却遇到刺杀险些丧命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传开,据说行刺之人,是去岁在京城声名鹊起的画坛奇才。京城里半数人都听过那名声,不由诧异揣测,不信那样惊才绝艳的少年会刺杀当朝相爷。
随即,又有消息传出,将甄嗣宗构陷耿直县令,终因私怨而取其性命的事说得详细。
高世南的事情之外,还有几件甄嗣宗放任豪奴在别处仗势欺人的事。
甄嗣宗在京城素有仁善名声,此言一出,满京城哗然。
一位是书香传家、德高望重的相爷,一位是清逸挺秀、惊才绝艳的画师,种种揣测沸沸扬扬,随即,春试应考的举子陆续入京,有丛涉事州县来的,也佐证确有其事。
不几日,除了酒肆茶坊,就连御史文官都在私下议论起来,有为姻亲旧交而出言维护的,也有痛恨仗势欺人而质疑甄家的,只是碍着甄家权势,没敢挑到明处。
于甄府而言,这样的议论和传言,已足以让人恐慌。
毕竟,比起韩家实打实的兵权,甄家能在京城屹立,除了门第出身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便是在文官里的清正名誉。
然而做过的事摆在那里,想遮掩也是枉然。
甄家手忙脚乱,想着如何压住百姓议论,离京已久的范自鸿却在此时欣然奔赴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仙女们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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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了噜!扔了1个地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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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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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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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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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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