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放走高修远后,她便没再见过此人,谁知嫁入京城后头回出来赏雪,竟会碰见他。
傅韩两家的婚事是田保不怀好意地促成,令容无奈之下嫁给韩蛰,在韩家如履薄冰,心中岂能不恨田保?而田保之所以恶意插手婚事,必是这高修远受了欺辱回去告状,才会引出报复,让那权倾朝野的大宦官不惜得罪韩相也要找傅家的麻烦——滴水之仇,涌泉相报。
亏她当时还觉得他如二月春柳,盛夏明月,有清逸隽秀之气。却原来也是心胸狭隘,仗着权势挟私报复的人,如此品行,着实玷污了那副清雅相貌。
令容心有芥蒂,敛了披风,淡声道:“高公子,好巧。”
“你——”高修远愣了下,“知道我的身份?”
“很奇怪吗?”令容淡笑,风吹动帽兜上雪白的狐狸毛,轻轻扫过脸颊,眼神却颇冷淡,“毕竟公子回了一份大礼,既然礼物丰厚,怎能不查明缘由。外头风冷,就此别过。”说罢,挽着韩瑶径入雅间。
恰巧唐解忧走到门口,掀着帘子探头往外瞧了瞧,笑道:“外祖母才问呢,你们怎还不进来。那位是?”
“不认识。”令容回答。
唐解忧笑容不改,只啧啧叹道:“这满坡雪景,着实好看。”目光却落在高修远身上。
韩瑶跟她不对付,随手接过帘子,“门口风冷,当心吹坏旁人。”回身落下帘帐时,目光迅速扫过高修远,便见少年风姿如玉,仍旧站在老梅边上,神情微微愕然。他的身后是满坡雪景,十里梅花,风吹过时有雪雾弥漫,梅瓣纷飞。
这样出众的相貌气质,满京城怕是寻不到第二个。
走入雅间时,韩瑶如是想。
……
梅林雪景冠绝京城,深雪中慢慢赏玩,意趣更浓。
令容自知太夫人不太喜欢她,除了偶尔搀扶,也甚少往她跟前凑,大多数时候都跟韩瑶陪在杨氏身边。回府前,各自得了一支插瓶的梅花,两瓮今早才摘的新鲜梅花瓣,泡酒或是做糕点蜜饯都极好。
令容当晚就做了一盘糕点,吃得心满意足。
临睡前闭上眼睛,仿佛还身处梅林,鼻端有幽淡香气,满目雪白嫣红。只是偶尔窜出高修远倚梅而立的姿态,令人不悦。
谁知过了两日,令容再度出府,竟然又碰见了高修远。
因年节里要回门,令容除了请宋姑给娘家众人备礼之外,禀明杨氏后,特地往街上走一遭,去京城有名的笔墨轩里,给父亲挑一方上好砚台宝墨,给娘亲挑些松花信笺之类的东西。
过了小年后不少店铺都关门打烊,笔墨轩里也比平常冷清许多。
令容带了宋姑和枇杷随行,循着伙计的指引上了二层,半人高的长案上摆了诸般砚台墨锭。店中人少,二层也不见旁的身影,她挑好了砚台,瞧了些墨锭,相中一方松鹤延年图样的,正要叫那伙计装起来,却听几步外有人道:“那墨虽好,跟这砚台却非良配。”
令容闻言瞧过去,就见高修远站在书架阴影里,正瞧着这边。
“是吗。”她把玩墨锭,随口道:“何以见得?”
“少夫人挑的这是嘉州江石砚,石质细腻,发墨快,能蓄墨数日不腐不涸。鄙人生在嘉州,知道哪种墨锭配它最好。”高修远踱步过来,从别处另取一块墨锭,摆在令容跟前,“这墨配它最好。”
令容瞧过去,便见那墨锭色泛青紫,浮雕蕉林仙鹤,拿得近了,有松香纯正。
她心里有些犹豫。
砚台墨锭虽是常用之物,她却只粗知皮毛,看高修远这笃定态度,想必比她更清楚,本该采信。可他言而无信,借太监的手挟私报复,将她推入火坑,她心中毕竟有芥蒂。
令容犹豫了会儿,搁下那蕉林仙鹤,叫伙计将松鹤延年装好。
高修远意外,拦住伙计,“少夫人是不喜这墨,还是……不愿听这劝谏。”
令容抬眉,“公子觉得呢?”
“后者。”高修远语气笃定,“那日贸然打搅,原本是想致歉,看少夫人的神态,想必是误会了我。当日蒙夫人搭救,既然许诺不提那件事,自是真心实意。”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公子那位表叔开了尊口,我才能进京城。”
高修远神色微黯,退后半步,作了个揖,“这事确实是我连累了少夫人。当日我确实没跟田将军提尊府的事,得知内情时事情已成定局,愈发愧疚。今日机缘凑巧见少夫人到此,特地跟过来,真心致歉。”说罢,又作了个揖。
这两个揖让令容稍觉意外,毕竟高修远比她年长,姿态也过于郑重。
她愣了愣,才道:“你跟过来……就为道歉?”
这话却把高修远问住了。
他自幼做事随心,胸怀坦荡,初上京时感激田保照拂之恩,相处日久,看清为人,渐渐疏远。得知令容嫁给韩蛰是田保作祟后,愈发惭愧,更不敢再承受田保的“恩情”,寻个由头搬到别处。因他书法造诣甚高,起了个雅号,将画寄在这笔墨轩中售卖,每幅能得三四十两,足可宽裕度日。
今日原已结了账,见到令容后特地追过来,不止是为两句致歉,更重要的似乎是——他想告诉令容,当日的承诺他记着,不是他言而无信。
想通这点时,高修远怔了下。
“只为致歉,求个心安。”须臾,他端然回答,“木已成舟,难以挽回,我虽人微言轻,往后少夫人用得着时,必会弥补。”神情歉然,语气诚挚。
令容沉默审视。
半晌,自笑了笑,将那方蕉林仙鹤的墨锭收起,“那么,多谢指点。”说罢,也给他还了个礼,带着宋姑和枇杷结账走人。
高修远仍站在原处,看她缓缓走下楼梯,窈窕身姿包裹在斗篷中,唯有发髻如鸦,珠钗精巧。他踱步过去,推开半扇靠街的窗户,看她被人扶进马车,只剩下香车四角流苏轻晃。
回过身,书架间光线暗沉。蓦然想起那时被困在破旧屋中,绝望愤恨之际,少女推门而入,衣衫飘飘,笑容娇丽,声音柔软。
高修远一时出神。
待令容离开不久,对面银楼中,唐解忧戴着帷帽,领了丫鬟仆妇进笔墨轩挑些纸笔,在楼阁内留心走了一阵,瞧见那日曾在梅林见过的少年时,竟自微笑。
……
令容出了笔墨轩,顺道往西市去,叫红菱挑了新鲜鸭舌、鸭皮、冬笋,回去后在杨氏的小厨房里做道煨鸭舌——韩蛰性情冷淡深沉,她白吃了美食不敢投桃报李,只能给杨氏和韩瑶多回报些。
此时的韩蛰,正骑马在河阳地界的险峻山路间飞驰,身后铁箭如雨。xiumb.com
他这趟出门,身边带了樊衡和几位副手,即便都是高手,仍险象环生。
因皇家式微,宦官弄权,韩镜拜相后虽能稳住京城,朝廷对京城外的辖制却有限。各处节度使渐渐跋扈起来,将地方赋税和军队握在手中,不遵朝廷号令的时常会发生,其中最猖狂的就是河阳节度使裴烈。
裴烈十五岁从军,悍厉骁勇,戎马半生后节度河阳,居功自傲,目无法纪。因河阳数万驻兵格外骁勇善战,军粮马匹都胜于别处,裴烈又在军中极有威信,朝廷暂时无力压制征缴,只能放任。
九月里裴烈病重,自知大限将至,竟上表朝廷,想让他儿子裴泰接任河阳节度使。
表文送至京城,永昌帝、韩镜皆大怒,甚至连田保都骂裴烈狼子野心。
节度使之位父死子继,他以为河阳是他裴家的天下,想独自为政吗?况且这例子一开,往后别处节度使纷纷效法,当如何应对?
永昌帝纵然贪图享乐、昏庸无能,也不敢开这样的先例,当即驳回,又派遣使臣前往河阳探望裴烈的病情。谁知使臣到了河阳,裴烈手下小将得知表文被驳,竟借着酒意斩了使臣!
消息报回,举朝哗然。
永昌帝召集韩镜和数位重臣商议过后,虽不敢直撄其锋,却派了韩蛰出京,以彻查使臣被杀一案的名义,在查办其他案子后顺道前往河阳探查虚实。
韩蛰自入河阳地界,便遭遇了两回凶险伏击。
而今离河阳节度使所驻的檀城不远,对方出手愈发凶悍。
韩蛰在锦衣司两年,被伏击了不知多少回,身边带的都是老练精干之人,倒也不惧。这波伏击人数甚众,如群犬扑来,他难以斩除,便沉目肃容,听风辨音躲避箭锋,往遥遥可见的檀城城门疾驰——到了那里,对方总归会有所顾忌,不像深山野林中肆无忌惮。
而他需要的,就是对方顾忌收敛的这几个时辰。
此行檀城,虎穴深入,他既然亲自来了,要做的可不止是探查虚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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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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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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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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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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