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薛涛几乎要瘫倒。
其后郑絪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坐在蒲席上,随后端正行礼,向薛涛致哀,而后对薛郧的尸身下拜,说了句“吾友......”
吊唁完毕后,郑絪就坐在庭院树下的胡床上,薛涛穿着粗麻的孝服,跪坐在他的面前。
郑絪大致也晓得她的窘状,便问“你如今该何去何从?”
不知是什么原因,薛涛对这位整日死鱼眼的郑郎中反倒没了任何芥蒂,就哭着一五一十地将父亲临死对她说的话,幕府判官刘辟的意思,还有家奴逃走的遭遇,全都告诉郑絪。
“依我看,你诗歌做的蛮不错,算得是位有才情的女子,比入宫为学士的宋氏姊妹强多了,如屈身为妾,未免明珠暗投。”郑絪居然说出如此的话语来,让薛涛很是吃惊。
可接下来,郑絪的话忽然多起来,“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吗?就是欠缺了份风骨,处处都在想当花萝攀附高枝,岂不知不自敬者,人恒不敬之。”
薛涛都愣住了,可为今之时,也只能听这位郑郎中尽情抒发感想,“当年我来到长安城,也同你差不多,族里断了我的救济,困窘至极时我甚至逃到终南山的佛寺里寄食,受尽僧人的冷眼,只有芳林十哲还没有抛弃我,还看得起我。”
“对不起,芳林十哲是......”薛涛怯生生地插嘴问到。
“是十只猕猴。”郑絪认真地回答。
薛涛无语,“......”
“最后春闱前,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进城,向韬奋棚借了十贯钱,韬奋棚你知道吗?就是高逸崧结的棚,是当年科考的毒瘤。”虽然骂高岳和韬奋棚为毒瘤,可郑絪下面还是滔滔不绝谈及他和高岳的恩怨交往,最后他对薛涛说,必须得抓住当下珍惜当下,不能自轻自贱误了人生,“进士及第后,我又回到那座佛寺里,却发觉我曾经写的诗稿,都被僧人用碧纱橱罩住,我在山中和芳林十哲共处的情景,也被僧人画在佛堂里供奉起来,世态就是如此炎凉——我便又去佛寺的山林里,去找芳林十哲,想对他们说声谢谢。可!”
薛涛十分紧张,不晓得芳林十哲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郑絪很痛苦,脸都涨红了,仰起脸来,几近哽咽地说:“我再次来到山林时,发觉里面的千百只猕猴都长得差不多,根本无法再分出谁是芳林十哲了,只能饮恨下山。”
这话说的薛涛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位郑郎中有时候迂直到滑稽的地步。
说完后郑絪觉得很舒坦,他很久,哪怕是在妻子前都没如此倾诉过,特别是随即要踏上去云南的石门路,这时他重新坐回到胡床上,绝不是(他也根本不会)开玩笑地对薛涛说:“幕府给你十万钱,现在还应该剩一半,我再给你十万钱,你用这笔钱雇佣些人手,扶着令尊的灵柩,至兴元府下葬,然后你可入高逸崧妻子所办的女塾,我写封信给他,他会在服丧期满后替你承办婚事的,此后做人要堂堂正正,要嫁宁愿嫁给个上进的青衫书生,但也要当明媒正娶的妻,晓得嘛?”
“郑郎中......”薛涛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好。
原来平日里古怪冷漠的郑絪,才是这个军府里真正尊重自己的人。
郑絪叹口气,对薛涛说,你单身上路也不用害怕,我有个仆役名叫刘景,本也是个读书的士子,应家境贫寒才在我身旁侍奉笔墨的,他最为忠厚可靠,我叫他伴你去兴元,去那里不用害怕高淇侯,也不要整日胡思乱想想嫁他为妾,记住我的话,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此刻薛涛大为感激,含着泪向郑絪拜倒。
郑絪站起来摆摆手,说你打起精神来张罗吧,我马上要入石门路去云南。
“恩公保重。”薛涛再次拜倒。
郑絪立在树下,点点头,对薛涛嘱托句,“你就把我也当作芳林十哲好了。”言毕,就离去了。
早春时节,薛涛在刘景的帮助下,开始扶父亲的棺椁,越过险峻而苍茫的鹿头戍,开始过剑门,向汉中而行;
几乎同时,背负着光荣艰巨使命的郑絪,和整个唐家使团,则离开了镇守三江滔滔河流的戎州城,开始入马湖镇,沿石门路往滇池,头也不回地而去。
而这会儿在兴元府的官舍内,高岳晃到厢房的廊下,隔着轩窗看去,发到妻子又恢复了神彩,正在教满堂的女生徒打算盘、学算术。
经界法强硬地推行下去后,新旧形势户再也不敢抗衡高岳这个“衣冠户”、“大权门”,地头蛇被强龙死死压制,为了讨好他,只能承认砧基簿的效力,也再度把家中年轻女子弟送来就学。
事实上,只要认可经界法,高大尹还是个易与和善的人,况且现在兴元府的赋税和差役统一均衡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共生共荣,将来朝廷如果再让高大尹去折腾别的桀骜地区,那就看他下步的造化了。
待到休课时,女生徒们便坐在房间里,带着自家烧煮好的饭食在吃,模仿的是佛寺的律。
“你的同伴呢?”高岳在旁侧的房间绳床上,好奇地找来位女郎,询问说。
这女郎,正是去年冬高岳见到的,在雨中结伴请求不再来女塾的其中一位,另外位却不见踪迹。
那女郎十分害怕,只能对高岳坦白,我女伴家中没听她的劝,结果被官府罚得号咷了,可谓连根拔起,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家产殆尽,自己也沦为乐籍,习了琵琶,随都知阿姨(老鸨)去了西川军营为妓。m.χIùmЬ.CǒM
听到这描述,云韶心中大为不忍,可高岳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当初芝蕙说过,本尹也提醒过,她家中不把金玉良言当作圭臬,如今萎落尘泥,可谓咎由自取。你在这里好好就学,两三年后女红、珠算、刺绣样样精通,嫁得好门户,以后的生活和她更是云泥之别。”
下面出乎云韶的意料是,这女孩丝毫没有怨恨卿卿,替女伴抱不平的意思,反倒对卿卿的话语是受宠若惊,赶紧道万福,说承大尹的贵言。
女塾结束后,高岳很开心地对云韶说:“阿霓,休沐时我们阖家回鹿角庄踏青游玩,我给你见个新奇玩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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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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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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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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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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