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缘府上下都已经进入梦乡,唯独书房还亮着光。
桌案上,纸团已经一一被抚平,纸面上是端正楷书写出来的《旌旗无光》。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中原。”【①】
陆万嫌作出这首诗时,大岐和北荣正逢交战,岐军连胜几场,全汴梁世家子弟都在雀跃兴奋着,但她思维跑偏,不仅作诗描绘了战争的残酷,还隐喻了当朝频频兴战,打完东边打西边,打了和和了打,烦不胜烦,全都是不顾百姓休养生息的战争狂热份子。
理所当然,那首诗刚作出来没一会儿,就被夫子给禁了,夫子还连夜跟她外祖父告状,导致她被抽了三鞭。
那鞭子是祖传老鞭,专抽败家子。
第一鞭抽在了她屁股上,想让她下不了床,第二鞭抽在她腿上,想让她出不了门,第三鞭打在手上,想让她短时间内提不了笔。
但这三鞭,却激起了陆万嫌的叛逆,她倔脾气上来,捂着屁股瘸着腿,第一时间去了太学。
陆万嫌游说翟不缚帮她抄诗一百遍。翟不缚抄得手都快要断了,就去找缪临一起帮忙,缪临并未拒绝。
凑够数后,陆万嫌将《旌旗无光》糊满了太学院的大门,一时间风头无两,作死作出了新篇章。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这首诗,她被官家第一次剥夺郡主封号,贬为庶民。
至今陆万嫌被剥夺封号又复立也有三次了,慢慢地她都习惯了,此话暂且不表。
她还记得当时的景象,翟不缚一边嘴上说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妄议朝廷是要死人的”,但手下却抄个没停,陆万嫌坚信自己死不了,姨母、外祖父,还有她爹建章王,任何一个出马都能保下她。
她瘫在椅子上骂东骂西骂现况,屁股下足足垫了五个软垫,可还时不时呲牙咧嘴地抽痛一下。
而缪临就像一棵小白杨,笔直地站在一旁听她说着漫天的废话,从来不带一丝不耐,也没显露半点不悦,她不清楚这是他的修养使然,还是别的什么。Χiυmъ.cοΜ
这次之后,她就对缪临燃起了异样的心思。
紧接着,就是那次失败的表白。
外面风雨琳琅,铺天盖地都是回忆。
她喜欢缪临,只是不能成亲。
陆万嫌将历史传奇看得太多了,自古权臣世家,盛极必衰,终难笑到最后,逃不脱一个死局。所以,她又何必牵扯另一个人进来,带着他的满门、九族,与她共赴荆棘之路呢。
她是独苗,官家暗中使用手段让她恩爱的父母再也生不出第二个孩子,这不就说明了问题。
前路不平,隐患常在。
***
陆万嫌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待公鸡报晓第五次的时候,她从床上爬了起来。
丫鬟灵璧前来侍奉她洗漱更衣,她顺口说道:“你去备些厚礼,我要去缪府一趟。”
她改变了心意,她应该告诉缪临屈夫子的事情,以他的才智和正直,只需在暗处,兴许他们就可以抽丝剥茧找出幕后通敌的岐人……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与外祖父的这一次会面,让她又走入了迷雾,暴露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智商,她需要一个聪明人来开示她。
全汴梁最聪明的,当属枢密院的缪大人,没有之一。
没想到灵璧听了她的吩咐,顿时咯咯咯咯笑起来,就像一只得了鸡瘟还在坚守岗位努力下蛋的老母鸡,她边下蛋边说:“郡主,你是要去给缪大人下聘吗?”
陆万嫌:“???”
“这可是你头一回登门拜访缪大人,奴婢给你梳个‘含春髻’吧?”看见了陆万嫌的皱眉与白眼,灵璧立即捂起嘴,将笑调成了震动,浑身都抖如筛糠。
府上的丫鬟看来该换一波了,这一个个的还能不能行了?
“倦野!”陆万嫌一吼。
倦野瞬间就从窗户翻了进来,身手利索迅速,就跟偷学了曹操的技艺一样:“属下在。”
“备些礼送去缪府,我一会儿便到。”陆万嫌对着铜镜,又理了理自己的发型。
倦野脚步有些迟疑,迈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郡主,要不要再随礼附赠一封情书,缪大人看了一定高兴。”
陆万嫌:“???”
她这个郡主当得是不是有点憋屈了?
怎么府里的每一个闲杂人等都敢妄加揣测她的心思了?
换人,一定要换一波,等找个良辰吉日,她要将他们通通打包扔回邠塬老家种地。
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了。
***
缪府。
下人来报的时候,缪临他爹当时还在做晨间清理,正清理着鼻毛。“惜缘郡主”这四个字刚传入耳朵,就吓得他手一哆嗦,差点把剪刀戳进鼻孔,他诧异问道:“你说谁登门了?”
下人重复:“惜缘郡主带着厚礼登门了,现正在前厅坐着喝茶。”
缪临他娘瞬间泫然欲泣:“现在去官府击鼓叫人,还来不来得及?”
“那也得等她拆了我们的家,打伤我们的人,才能报官啊。”缪临他爹站起身,鼻毛也不修了,他忧心地来回踱步,“陆万嫌定是因为我联合同僚上奏参她,她气不过,前来寻仇的。”
缪临他娘道:“寻仇事小,我是怕她看上我临儿,那可怎么办哦……”
缪临他爹攥起拳头下了决心:“夫人放心,我就是一头撞死在她面前,也绝不会让她的色心得逞!为夫去也!”
此时正厅中坐着品茶的陆万嫌,心里还美滋滋的,她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偶尔也能拉得下脸,认得了怂,如果上司知道她真的来缪临家“负荆请罪”了,他那张老脸一定会感动得挂满泪痕。
没过多久,缪临他爹就出来了,陆万嫌刚起身叫了一声“伯父”,对方就寻了最近的位置坐下,把她晾在了当场。
见他脸色依旧不好,也许还在生气中,陆万嫌赶紧从礼品中拿出一份茶叶:“伯父,这是朝廷供茶,早就听闻你爱品茗,特地想着送来给你喝。”
缪临他爹哼了一声:“郡主有心了。”
陆万嫌继续寒暄:“伯父,你知道西街古玩巷的瓷瓶做得有多好吗?”
“有耳闻。”
“我家有,明日就给你搬过来。伯父,你知道南方的食物有多美味吗?”
“没吃过。”
“我明日就去找人给你捎!伯父,你知不知道汴梁来了个艺妓,她的舞蹈跳得特别好,不如我带你去——”
缪临他爹实在忍不住打断:“郡主,你就不能聊些有深度的东西吗?你今日来我府上,到底所为何事?”
“那个,缪临……”
“在不在”三个字还没说完呢,对方就立即暴走了:“我就知道!!!你对我家缪临起了歹意!”说完,作势就要往墙上撞。
陆万嫌没见过这阵势,吓得膀胱一紧,赶紧冲上去拦:“不是不是,全是好意!”
原本是想拉缪临入伙,结果稍不注意就差点和他产生杀父之仇,这命运安排得也太跌宕起伏了点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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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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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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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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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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