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是春风得意楼的头牌花魁,是个清倌。有人说,清倌的满腹才华和卓绝才艺不过是覆盖在人性上的一层薄纱,一旦有了合适的买主,她们照样会抛下原则,陪床卖笑。
但明月不是这样的。
如果她不愿意,不管你花再多的钱,拥有怎样的官职和多么强大的背景,她都不会理你。
陆万嫌听过宫中的闲话,据传太子不惜和皇后娘娘翻脸也要带明月进东宫,并许她太子妃之位,没等皇后有所动作,第一个反对的,竟然就是明月。
犹记得当时陆万嫌一腔八卦地来找明月挖内幕,想听她说说和太子哥哥的那段狗血往事,明月是一边笑一边画起了指甲,完全没有惋惜的口气对她说:“小郡主,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明月就是一辈子跳舞弹琴穷到吐血,也绝不会迈入宫门半步。别说是什么太子妃,就是把皇后之位给我,我也不稀罕呢。”
这胆量,这说辞,这觉悟,陆万嫌一听就鼓起掌来,显点要把自己鼓成断掌。
不过掌声停后她也纠正了明月:“大姐,你是春风得意楼的头牌,听你弹奏一曲是什么价位你心里没点数吗?”
那时的明月笑得如花一般明艳:“对啊,我这么有钱,是疯了吗非要去谈情说爱,男人我见太多了,没什么意思。”
后来陆万嫌经常来春风得意楼,在明月身上砸了不少钱,这也是她作风奢靡的又一佐证。
此时“睡春风”门前站着三人,在楼下传来的欢乐声衬托下,他们各自心怀鬼胎。
可能翟不缚的“胎”怀的不太稳,所以缪临才刚刚轻笑了一下,他就立刻警惕了起来,狐疑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缪临道:“我笑你还是那么天真可爱。”
翟不缚:“……”这是汴梁最新的骂人话对吧?
缪临又道:“你何时见我伤过女子清誉?”
翟不缚脸一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嫌和缪临在一齐戏弄他。
缪临是个君子,有时候冷不丁地开个玩笑,语气都是磊磊坦荡,让人一时难辨,带来的冲击力也属实不小。
翟不缚好生委屈,这月老可真难做:“什么情况?你们两个关系理不清楚,也不能欺负介绍人吧?诓我作甚,好玩吗?”
天知道方才他脑子里装过多少带色废料……
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最好的两个朋友当看门狗的……
陆万嫌瞪了他一眼:“翟不缚,你的嘴要是不会使用,就尽早捐出去。”
翟不缚闭了嘴。
接着陆万嫌又向缪临一拱手,言语中尽显隔阂:“今夜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缪大人见谅。”
缪临点头:“好。”
“那么……要一起去看花魁娘子吗?”
她抬眸看向他,那视线摆明了就是不想一起。她就差在额头上贴出“别跟上来”四个大字了。
君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缪临微微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休息。”
“一个人有啥好休息的,你在家没睡够吗?”
翟不缚没控制住,插了一句话,结果瞬间被陆万嫌捂住了嘴。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陆万嫌对着缪临笑了笑:“那我俩去看,就不打扰你了。”
她每次要逃离、要和他分开时,笑容就特别的甜,那双桃花眼微微一弯,看谁都像是满目含情。
缪临心中叹息,伸手道:“请。”
————
银色月光下的惠济河,显得安详又壮阔,在汴梁人心中它甚至比得上大海。楼船静静地航行在河面,船上载着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的大岐国……最后的荒唐。
陆万嫌和翟不缚从楼梯上下来,准备去看花魁明月。
翟不缚心里还是好奇,不由得发问:“阿嫌,你说缪临这么守身如玉,到嘴的鸭子不吃,还把你给放生了,归根结底是不是因为——‘他不行’?”
陆万嫌伸出大拇指:“你真相了。”
也不怪别人喜欢乱编排陆万嫌,她那随心所欲的一张嘴,其实也没少编排她人。
她永远不会告诉翟不缚,她才是那个渔夫,是她主动放生了缪临这条大鱼。大鱼有时不好消化,吃了喉咙还会卡刺,当以小心为妙。
翟不缚是纨绔中比较另类的一个,思维总跟别人不在一个点上,得知缪临不行,他仿佛比缪临还要痛心,看阿嫌的时候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阿嫌,苦了你了。”
“你现在知道了,就别再把缪临往我屋里送了,”陆万嫌伸手点了他一下,视作警告,“若再这样,我们朋友没得做了,懂?”
翟不缚有点委屈,蔫眉塌眼像只狗:“懂了。我这也是为你好,最近你撩的那些,没一个有下文的,我就是怕你枕畔无人,难免寂寞。”
陆万嫌捂住双耳:“快闭嘴吧你,听你说话我就脑仁疼。”
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放着翟不缚这种神经比碗粗、心比海还大的人,你若是能把他当正常异性看,对他产生一丝丝不纯洁的心思,那你就是个品位超群的勇士。
别说把他往床上拐了,你没有拿着匕首往他脑子里拐,都是你定力好,该颁奖给你。
他们刚刚下楼,来到大厅,就见花魁明月坐着一个秋千从空中慢悠悠地荡下来。
明月的胆量比常人大了几分,那秋千说到底也就一条绳子,从三层楼高的上面一荡而下,绿衣翩然,宛如天神下凡。
陆万嫌欣赏地点了点头:“明月像是得了小龙女的真传,屁股坐在绳子上面一点也不硌,厉害了。”
翟不缚也很赞赏,但抽空瞥了一眼陆万嫌:“美是美,只是……近来汴梁的流行色我看不懂,是不是哪位高层被绿了,大家都在暗示他???”xiumb.com
也不怪陆万嫌爱翻白眼。
是生活呀,是生活的无奈造就了她眼球的放飞自我。
他们俩回到座位上,陆万嫌也喝了几杯富阳春,眼睛立刻迷蒙起来。
翟不缚撞了撞她的胳膊:“喂,阿嫌,你看明月的眼皮上涂了什么啊,闪着光,就好像小星星一样。”
陆万嫌用迷蒙的眼神望过去,此时明月正随着乐声起舞,她的绿衫更宽松丝薄一些,袖子一扫,围在看台周围的看客们就全吸了吸鼻子,做陶醉状。这不是舞蹈,这就是春姑娘正在播种,明晃晃的春、洒、大、地。
“在你眼里,明月姑娘连眼屎都闪光。”陆万嫌说着醉话,“不,把‘眼’字去掉可能更恰当。”
纯粹是因为有了对比,才有了嫌弃。翟不缚悠悠地扫了一眼陆万嫌。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陆万嫌问。
翟不缚不想和阿嫌纠结,他大手一招,一个跑堂的端着托盘过来了。除了给看台上的人送花,更能送些昂贵的小礼物,春风得意楼之所以能傲立在全汴梁的声色产业顶端,就是因为创办者脑子灵活,想尽了办法捞钱。
“我打算送明月一个发簪,”翟不缚举起托盘上的一支,问陆万嫌,“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陆万嫌点头:“好看。”
“这个呢?”
“好看。”
“这——”
“好看。”
翟不缚“啪”地一声把簪子拍在了托盘里,怒目而对陆万嫌:“我问哪个你都说好看,你是托吗?!春风得意楼是不是还抽水给你?!”
陆万嫌喝了酒,脾气好了很多,她举起那些簪子全都插在了自己头发上:“我都戴上你看,你自己感觉。”
翟不缚愣了。
阿嫌在她心里一向都是最好的朋友,他小时候甚至看过阿嫌穿开裆裤的样子,阿嫌闯祸被她外祖父吊打眼泪鼻涕齐飞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
阿嫌所有的狂、酷、怂、惨,他都陪着走过来,别人说阿嫌漂亮的时候,他真的是完全没感觉到。可今天——
他觉得把簪子插了满头,像刺猬成精一样的陆万嫌,喝了酒脾气变得很好的陆万嫌,好像有一点……好看。
“是不是都还可以?”见翟不缚呆了,陆万嫌晃了一下头,又展示了一下。
“……嗯,”翟不缚对跑堂的点头,放上一沓银票,道,“都买了。”
“好嘞,谢谢客官。”跑堂的高声道谢,躬身退下。
“看来我这个展示效果不错呀。”刺猬精开始拔刺,顺嘴自信道,“你说,全汴梁最好看的女人是我吗?”
翟不缚条件反射开口:“不是你。”
瞬间,一把匕首卡在了他的喉头。
他伸出两指拨开匕首,笑嘻嘻继续道:“——还会是谁呢?”
天知道,他有多想掀开阿嫌的袖子或者裙摆瞧一瞧,她匕首之前一直藏在了哪里???
***
明月身价颇高,等她跳完这一曲,便走到了全场最有钱的陆万嫌面前:“呦,惜缘郡主,好久不见啊。”
陆万嫌无奈一笑:“大姐,我们前天刚见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明月看见一旁坐着、眼睛有些发飘的翟不缚,拿起了桌上的簪子在他眼前晃晃,“翟公子,簪子都是给我买的?”
翟不缚这才回神,忙点头:“对啊对啊。”
“想听什么曲呢?”明月微微歪了下头,举手投足间全是风情。
翟不缚刚想开口,陆万嫌就掏出一沓银票:“明月,你去‘睡春风’帮我照顾一下客人,那位是我的贵客,你给他弹一首最伤怀的曲子,催人尿下的更好。”
明月:“贵客?怕不是你的老相好吧。你心真大,竟敢把老相好交给我照顾,就不怕他移情别恋了?”
陆万嫌:“你瞎说什么?快去!”
明月内涵地笑了笑,接过银票,拿了簪子,转身走上了楼梯。
“我也想去听。”翟不缚喃喃道。
陆万嫌断然拒绝:“你就在这待着,开了我的富阳春,必须喝光。”
翟不缚叹了口气,深觉自己上的不是楼船,而是贼船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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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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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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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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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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