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地上,昏昏沉沉,一直到天色暗了,才有点清醒。他突然觉得头疼,继而全身都开始疼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被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但是他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爬起来,跌跌撞撞想要出去。他口渴得厉害,想要喝口水。但是他腿疼得厉害,摔在门口,脸重重地砸在地上,鼻梁骨大约是断了,但是他没感到疼,整张脸都麻了。他面前是个水坑,于是他凑上前,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水中似乎有一丝血腥味,他呆了会儿,才发现自己鼻子和被撕裂的嘴唇一直不停地流着血。
他大约明白了些什么,可是又什么也没明白。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伤口到底是刚刚摔出来的,还是之前被打出来的。
他趴在地上,呆呆愣愣的。一只狗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然后抬起后腿在他脸上撒了一泡尿。
邻居离得远远的,高声喊着让狗回来。狗撒完尿,心满意足地跑到主人身边,主人伸脚不轻不重地踢了它一下,骂着它什么腌臜地方都往上面凑。
他呆呆地趴了很久,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是邻居口中的腌臜玩意儿。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试问还有比他更虔诚的信徒吗?他的父亲是神明虔诚的信徒,他对于神明会护佑信徒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为神明献上最好的食物,即便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他恪守教条,竭尽全力帮助他人,即便妻子哭着骂他;他按照信徒的标准培养自己的孩子,可是妻子理解不了,带着女儿走了,下落不明。
他亲爱的小哈克,和他一样虔诚,在母亲要求他和她一起离开的时候,他斥责了自己不虔诚的母亲和姐姐,和他一起留下了。
妻子总是说他愚蠢,他们为此多次争执。妻子质问他,问他如此虔诚,帮助他人,奉献自己的一切,为何神明不曾护佑他们一家。他对妻子的自私惊慌失措,奉献是信徒的本分,怎么能向神明要求回报呢?妻子问他,为何他们如此虔诚,日日供奉,却依然如此贫穷。wWW.ΧìǔΜЬ.CǒΜ
他感到愤怒,神明自然是仁慈的,不然为何他们赐予了那么多信徒幸福与美满。他们如此贫穷当然是因为他们不够诚心,他们居然以为信仰是一场交易,妻子信仰神明居然是因为希望神明给予他们财富。
妻子怒不可遏,她拉过女儿,高声问道,既然神明如此仁慈,那么你现在就去祈祷,祈求神明治愈我们女儿半聋的耳朵!她当初发着高烧,你说神明会护佑她,然后坦然地将银币赠给了乞讨的赌鬼!
他皱眉,然后心平气和地告诉妻子,这是神明给我们女儿的试炼。他对此坚信不疑,三岁的女儿是不会有罪的,那么这一定是她应当经历的试炼,试炼结束,神明会治好她的。
妻子抱着女儿,冷冷地告诉他:这是神明造的孽,他们造就了你这样的疯子。
第二天,他醒过来,发现妻子和女儿都消失了,她们什么也没有带走,钱也好食物也好,什么都没有拿走。儿子告诉他,妈妈和姐姐离开了,她们不明白神明是如何高尚。
于是他和儿子一同生活,儿子在一次祈祷的之后,有些困惑地问他:父亲,我们在向哪位神明祈祷?我们在祈祷神明。
他无法回答,他第一次感到迷茫。自幼他便被告知,神明是全能的,他们应当敬畏神明。可是他也不知道父亲说的是哪位神明。当时他很快坚定了内心,他告诉儿子,神明就是神明。
小哈克干净伶俐,他十岁的时候有个年迈的贵族想买下他作为仆人,照顾自己起居,他拒绝了,人应当是平等的,不应该像个奴隶被买卖。邻居嘲笑他,笑他什么都不懂,脑子还在上千年前。现在哪里还有奴隶,贵族家的男仆可比他们父子俩扫烟囱体面多了。邻居在一家铺子算账,算得上他们这一带的上等人,也比他们有见识得多。
但他不信,听人指示的下人哪有自由人体面。后来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自称是某某神庙的祭司,想收小哈克做为神庙的侍从。他出去打听了一下,果然有这么个神庙,尽管大家听到那个神庙都是一脸鄙夷,但他不在意,没有信仰的人总是对神明不以为然,他自己就深有体会。他同意了祭司的请求,一分钱没收,他以为能侍奉神明是最好的报酬。
邻居知道后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骂他老婆女儿跑了,还想丢了儿子不成。邻居一向喜欢小哈克,虽然他不喜欢小哈克一口一个神明。邻居骂他愚昧不可,空长了一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贵族家的男仆不当,要送儿子去火坑。他不明白邻居为什么生气,只当他是掉进了巴拉的箱子(1),没有理会。
邻居啐了一口吐沫,也是不愿意管他,关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十庙九淫,男女不忌!
他觉得冒火,这样诋毁神明的信徒,不知道信徒都是禁欲的吗?
儿子被收回来的时候骨瘦如柴,脸色煞白。他惶惑不安,询问送来的人,是不是儿子不够虔诚。那两个人带着古怪的笑容,笑着说,是啊,他不够虔诚,居然偷走了祭司的裤子(2)。他讪笑着赔礼道歉,递上几枚铜币,说是赔偿裤子的钱。那两个人怔了怔,对望一样,哈哈大笑,说别买裤子了,给你儿子买个没底的木桶(3)吧。
他火冒三丈,不敢相信他悉心教导的儿子在神庙居然不诚心祈祷,去学了偷鸡摸狗,气得他抄起凳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被巡逻的卫兵拦下,问清前因后果后,卫兵扬手给了他一巴掌,骂他进坟堆的狗东西,趁早死了的好。
卫兵们凑了点钱请来了医生,可是小哈克还是死了。死之前,小哈克痛苦地哭吼着,小哈克带着怨毒的眼神看着他,声嘶力竭: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小哈克气息渐渐弱了,最后他突然尖利地喊道:“神明死了,死成渣子了!”他圆瞪着一双眼睛,就这么去世了。邻居给他钱让他为小哈克办个葬礼。
可是偷盗的人、未成年的人不应当有葬礼,他拿着钱去买了祭品,惴惴不安地祈求神明原谅小哈克的过错。
于是邻居再也不问他,他每天努力扫烟囱,但是一些节日他必须停止工作,潜心祈祷。终于,在前不久,他没有打扫一家餐馆的烟囱,堵了的烟囱造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烧火的女仆脸被烧伤。餐馆的人怒气冲冲上门理论。
他不明白,这是神明的祈祷日,他们开业了,受到了神明的惩罚,为什么要怪罪于他。
神明死了,他们这么宣布着,打了他一顿,然后搬走了一切。
他蜷缩在地上,昏昏沉沉,一直到天色变暗,才有点清醒。
他趴在水坑边,脸上还有狗尿,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虔诚,却还是如此,难道神明会护佑那些背神者吗?他为自己的想法惶恐,他责备自己,这么能够质疑神明呢?就是他的灵魂中还有这样的思想,才会如此困顿,神明只眷顾最诚心的信徒。
他突然想起来,帝都的圣殿,那是铂兰诺最最神圣的地方,那里一定能告诉他他的罪孽。他早该想到的。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上街道,他要去圣殿,去请求祭司的教诲。
然而他没看见一辆马车,那是一辆漆黑的马车,没有点灯,他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子一轻,高高地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很快失去了意识,来不及听见车夫颤抖的声音:“祭司…大人,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注释:
(1)掉进了巴拉的箱子:巴拉为神话中的巨人,他把财宝装进一口巨大的箱子里,有人误打误撞闯进了巴拉放箱子的地方,为了多拿财宝,他跳进箱子,拼命塞进袋子里,最终被财宝压死。意指人贪财。
(2)偷走祭司的裤子:古罗林王国的一座神庙,污浊不堪,祭司们用神庙中的漂亮少年发泄欲望。祭司会对侍从打隐语,一旦看上哪个少年,想让他到自己床上,就说“他偷了我的裤子”。
(3)没底的木桶:粗俗的隐语,流传于下等人之间。贫民区男性远多于女性,为了纾解欲望,往往会合力鸡奸较瘦弱的少年或青年,过多次会造成脱肛,为了掩饰失禁,他们往往会在腰臀套一个没底的木桶。多以此骂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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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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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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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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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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