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西的旧民居处,天空被妖气染成浓郁黑色。
百姓们畏惧地躲在民宅中,有胆大的透过窗子往外看。他们看到魏说那十来个妖化的人立在主街道上,御妖司的人不断赶来,鸣鸟呼啸着在天空掠过。
百姓们放了心:“有御妖司在,有鸣鸟在,这些妖都会死的。”
他们再去看那竟然能蒙混进都城的妖物——
魏说等十几个人周身散发着黑色妖气、浓红怨气,他们脸上完好的肌肤寸寸皲裂,露出腐烂的肌肤、骨头。他们行尸走肉一般向御妖司杀来,御妖司的人铁面无私:
“果然是妖!”
“妖?”魏说一把掐住那个人的脖颈,已不属于人类的鲜红眼中妖冶阴森,“我是被活埋的!我还没有死,就被你们活埋了!”
他凄厉:“老大……姜姑娘说,被活埋的女子怨气不散,化为‘女丑尸’。那被活埋的男子算什么?我记得……我想起来了,我是被你们御妖司活埋的!
“五年前的漠北,我被御妖司的人活埋!”
他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留下血泪,他们妖化后变得厉害,飞扑着冲向御妖司的人:
“御妖司活埋我们!”
“我记得你们!”
乱世生妖,民不聊生。皇帝为救治天下,成立御妖司。漠北的妖是最多的,漠北的人等着御妖司去拯救他们。
魏说他们也曾充满希冀地等,人面鸮、肥遗、耳鼠……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世间生出了这么多的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去偷尸体身上的财物不对么?
难道去吃妖怪的肉不应该么?
怨气在空中聚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活埋我们!”
他们记得自己临死前的哭求,记得哀嚎磕头,记得御妖司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们记得土下面那般冷,记得指甲怎么挖,都挖不出去。他们被踹进去,被按进去,被打进去。他们被泥沙罩住口鼻,绝望地等着稀薄的空气一点点离开……
魏说怒吼:“都是你们!”
天上的鸣鸟飞下,魏说翻身手腕一扬,鸣鸟尖啸一声逃开,天上掉下几片翅膀。魏说他们盯向御妖司的人,煞气如滴:“杀了他们!”
御妖司的人骇然,他们运用起不太熟的法力和这些妖物对抗。但是人间灵气稀薄本就不适合修行,再加上魏说等人妖化后变得极其厉害,御妖司的人被逼得步步后退。
魏说扑倒一人,他低头正要一口咬断这人脖颈,一道金色符咒凭空出现,向他贴来。那符咒一触身,魏说大叫一声向后摔去。
他的弟兄们亦如是。
半空中出现的符咒金灿无比,如黑夜中突兀现身的希望。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赵长陵一身青袍,缓缓落地。金色符咒停留在他身前,他束琅玕冠,无波的双目望来。
赵长陵冷声:“找死!”
魏说等人身上的血向下滴,阴风阵阵,此街巷、墙头,血河蜿蜒。
御妖司的人看到赵长陵出现,齐齐松气:“赵大人!”
魏说声音嘶哑:“是你下令活埋的我们吧?”
赵长陵冷淡看他,衣袖一扬,道:“让你们混入都城,是我失误。今夜,我将弥补之前失误!”
他骤然出手,手中结印、口中念咒,他用非凡手段对付妖物,刚刚妖化的魏说等人哪里是对手?
金色符咒成环,包围住魏说等人。魏说等人身上的血痕越来越深,他们惨叫着滚倒在地。他们不怕死地爬起来向前冲,又再次被符咒所罩的无形墙打回去。
赵长陵道:“妖即该死。”
此话一落,他所指挥的符咒中蕴藏法力更强,符咒率先袭向魏说。魏说与这符咒相斗,数番之后被压下,他噗一下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符咒向他身上贴来。
身后的弟兄们:“老魏!”
他们无望发抖:“我们拼了!”
然而他们爬不起来。
下一瞬,雪白如昼的剑光在半空中划一道十字,飞鸿流光。
一道人影从房檐上倏地跳下,一剑劈开那袭向魏说的符咒。符咒重重叠叠,此人身法凌厉招式狠快,一柄长剑在手,将符咒尽数逼退。
她人落地,衣袂飞扬,剑光寒亮。
对面的赵长陵噗嗤一声唇下渗血,向后连退三步。
魏说趴在地上,模糊的视线看到熟悉的窄韧腰身、苍色武袍。
魏说等人怔愣片刻:“老大?”
“老大来救我们了!”
魏说怔忡,眼前被血染红的世界似乎在此时不那般漆黑。他看到姜采回头,对他垂目颔首:“我来迟了。”
她目光一一扫过魏说等人,无视他们身上的异化:“躲我身后。”
魏说痴痴道:“老大……”
姜采:“嗯?”
魏说长指扣着地面,头抬不起来,艰涩无比:“对不起老大,我们骗了你。我们早就不是人了,我们是妖。”
姜采依然冷淡:“我知道。”
众人呆住。
姜采盯着他们:“我见你们第一面,就知道你们是妖。只是你们不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不肯妖化。我怕你们出事,才同意你们一直跟着我。
“不必愧疚,不必觉得连累我。我一开始就知你们是妖,我只是今晚才知你们死的原因。
“都躲我身后,我为你们而战!”
夜无月,银河在天。云开处,星光疏落。
姜采一人独前,持剑立在一众妖前。她衣袂贴身而舞,挺拔修长,只身一人,便让对面的御妖司心悸。
赵长陵和姜采的目光对上。
赵长陵袖中手握拳,隐怒:“妖物祸世,害人是妖的天性!你本领高强,不帮人类,却和妖站在一起。为什么?”
姜采蓦地抬目:“因我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她想起这段历练,魏说等人如何被炼化、彻底消亡于天地。她亦想起自己如何杀赵长陵——那时候,没有重明的相助,她一点非凡修为也没有,除了拉着他一起死,她想不出别的法子。
她想起她一身血,脸上沾血点,走过一地尸体。
她想起血泊如长河,她和所有人一起死在此地,赵长陵死不瞑目。
赵长陵本是修士,姜采在凡间也只会杀死他一道神魂、一个分化。她杀不死真正的他,正如他曾经活埋她,却仍让她醒来一样。
失去修真界记忆、被封锁修为的姜采与赵长陵,本应在这个历练中过情劫。但是,但是——
姜采硬生生将情劫的机会变成两人的相杀了。
她知道她在凡间不可能真的杀死赵长陵,可她还是要杀他。
怪她想起的太迟——因她记忆中的历练,本无驼铃山之事,本无女丑尸王,本无重明。她记忆中的这段经历,仅仅是魏说等人的妖化,姜采和赵长陵的反目。
雨归的插手,让历练走向发生了些变化。而姜采神识被蒙蔽,她不知雨归是哪位师妹……但她心里大约有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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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中公主的宫殿中,雨归急切地用牌算卦。
她握着牌面的手发抖,越算,越是心乱。一个个“大凶”之兆,让她跌坐在地。www.xiumb.com
雨归顺着卦象,已经可以预见今晚的战斗——
姜采满身是血,杀死御妖司所有人,和赵长陵同归于尽。
雨归喃喃自语:“不行、不行……掌教和大师兄他们让我帮师姐历练,若是师姐真的这般回去修真界,历练就算失败了……我不能失败!”
她在剑元宫本就地位卑微,不得承认。她本就想依靠师姐,在剑元宫获得一些尊重。若是此历练失败,师姐无碍,她的前程却恐怕没了。
雨归呆坐许久,想到姜采身上的魔气,突得一个激灵。师姐这里发生了变化,师姐好像用入魔的方式拥有了修为……她赶紧趴在桌上,为姜采算一卦。
卦象为“吉”。
雨归并不欣喜,她抖着手为赵长陵算卦——卦象为“大凶”。
原来此次历练的“大凶”,应在了赵长陵身上。
然而他死了,师姐的历练不也跟着失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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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妖司此处,云翳挡住星光。
风裹挟血腥气扑面,赵长陵双眸骤然一缩。
对面提剑的女郎一步步走上前,她身上无煞、无恨、无怨,她冷静、漠然、强大。她因她的漠然,而显得冷酷有范儿,更让御妖司心生忌惮。
赵长陵一步步后退,看姜采一步步上前。她声音轻柔,却字字铿锵:
“赵长陵,我是被你活埋的。取心上人心头血,为阵心。原来我有这般作用。只是可惜,你没料到我非凡人,只长眠了数年。
“我醒来了,却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你可曾庆幸?
“不,你不庆幸,你害怕,你依然想我死。驼铃山一劫,是你再杀我的安排吧?女丑尸王吸取一座山的怨气,若非重明相助,我确实如你所想的那般,会再次死。”
她低垂眼眸,长睫如银翼,轻轻一掀,银翼振翅欲飞:
“我命大,又活着。气不气?”
随着她说话,赵长陵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被吸走,让他显得委顿、单薄。
银河烂烂如歌,鸣鸟再次嘶鸣一声,寒夜下的青年唇角颤动。他回想到当年,回想到她与他一起在沙漠中行走、一起除妖,回想到她那时的飒然微笑……
他目光伤感地看着她,可她毫无在意。既不在意他杀她,也不在意他们的过往。这一切显得赵长陵何其可笑。
越是想,越是痛,越是恨——
而她口口声声什么“张也宁”,什么“重明”!
赵长陵声音抬高,强撑着自己:“我是为了苍生!你问问天下百姓,牺牲些许人,换得天下太平,谁不愿意?”
姜采戏谑:“我不愿意啊。”
她向前走,声音冷冽:“人靠自己,休待他人!”
说话间,她突然纵身跳起,剑在她手中刷地一勾,弧光一扫而下,试图偷袭她的御妖司诸人被打得倒飞出去。姜采长剑指向赵长陵,赵长陵当即空手与她接招。二人瞬间对打数招,打斗从地面到半空,再到房梁,最后回到地面。
赵长陵渐渐冷静下来,符咒重新从袖中飞出。
他脸上无血色:“姜采,对不起。为了天下,为了封妖,我必须杀你。卦象显示,只有你这般强大的人才能成为阵心,为了天下人……”
姜采:“你是说《封妖榜》么?”
赵长陵:“你本是深明大义的女子,缘何执迷不悟?你是恨我,还是为了魏说他们报仇?”
长发擦过姜采的面容,三尺长剑照耀她的明目。她招式不慢,越打越凛冽。姜采身上隐隐魔气丛生,侵染道心,而她慢悠悠:
“你爱找什么理由就找什么理由。
“你只需知道,我今夜想杀你!”
招式再快!
赵长陵不再保留:“御妖司诸人,与我一同杀掉这些妖!”
魏说等人也跃起:“弟兄们,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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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殿中,雨归茫然又害怕地坐了一会儿,渐渐的,她目中强撑起坚毅之色。她闭目静心,开始结印运用法术,向长阳观求助——
剑元宫不好插手长阳观历练的人的死活,长阳观自己总在意吧?
雨归在心中紧张地祈祷许久,一轮皓月悠缓于她心间升起。
皓月在天,万里共明。一道清霜般的男声隔着千万里,传入她耳中:
“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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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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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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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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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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