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安妮气得要疯的时候,顾青在给赵太太念新一期的《新女性周刊》,赵太太听到以自己名义发表的读者来信刊登出来了,很是高兴了一回。末了,还拿过来杂志,自己看看,“赵——美——兰,这是我的名字,这三个字我认得;这两个是‘读者’,我也认得……”
难得婆婆有兴致,顾青就干脆把这一篇文里的字都教婆婆念会了。
赵太太打这以后,就愈发认真地习字、听报,又遇到格外不能忍的,就让媳妇帮她写信给报社、杂志社,赵太太口述,顾青书写、润色,婆媳俩相得益彰。
每每这个时候,赵太太就叹气,“我儿媳妇是多好的女子,秀外慧中,可惜,我那儿子糊涂,老想……哎!算了。过得几年,若他还是这样,我就给他纳个妾,生了孩子抱在你跟前,有我在,绝不会让妾室对你不敬的。”
顾青一听,心想,可别提妾室了,你儿子痛恨妾室这种封建糟粕,人家只喜欢重婚。
见儿媳低头不吭气,赵太太还以为她不喜欢妾室,也就不再提了。其实,赵太太也知道多一个人多一份是非,一个家要安宁,还是一夫一妻最好。
不过儿子儿媳还年轻,倒也还能等等,媳妇现在从外表到思想,都算得上新女性了,或许儿子和她能日久生情也说不定,赵太太这样一想,就决定再等等。
只要赵锦丰来了,赵太太就尽量走开,让小两口相处,可惜这俩人都厌恶对方,顾青是能躲就躲,赵锦丰是低头喝茶看报不抬头,完全没让对方入自己的眼。
儿子的心意并没有改变,赵太太也无奈,但是她也不敢硬劝,已经知道儿子对父母做主包办婚姻很反感了,硬逼就把儿子逼走了。
不过赵锦丰不爱理人,顾青正中下怀,她巴不得这人少来。
神父的下午英文班,学员来来去去,有的人来一次就不来了,有的人坚持几天,有的人时来时不来,像顾青这样每天雷打不动,坚持数月的,只有这一个。
而且,神父发现这位中国女士,放足、剪发、学洋文,数月下来,已经和他第一次见时判若两人了。变得自信、从容、洒脱,最重要的是神父发现这个中国女人是个语言天才,学英语学得很快,已经可以教其他学员了,学员中有不懂又不好意思问神父的,就都问她。
顾青还自告奋勇,“神父,我来给你当个助教吧。”
神父欣然同意,毕竟玛丽修女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准备讲义、收作业这些事情,有个专人来做似乎不错。
当神父问起,“方女士,为什么你学英文这么快,是以前学过吗?”
顾青就把“万能”的弟弟提出来,“我弟弟教的,他的英文书我都看过。我有点基础。最近,我在试着读英文书呢。”
神父释然了,“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即便如此,你也是我看过的学英文学得又快又标准的。”
顾青都不好意思,上了多少次大学了,还出国交流过,这要是英语还不行,那该找块豆腐碰死算了。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其实,我觉得英文不难学。”
“哦?很多人都说英文难,你是我第一次见到中国人说英语简单的。看来你真的是语言天才。”神父点头。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天才,我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您看,英语只有26个子母,而且都不复杂,学会写26个子母,就会书写了。可是,汉语呢?至少要会写几百个字,才算是会写字。而且很多字构造是比较复杂的,因为……”
说到这里顾青停顿下,“您听说过甲骨文吗?前些年,有人发现了中国最早的文字,甲骨文,最早的汉字每一个都是一幅图画,我们的文字是起源于图画的,比如,我给您写一个门字……”
顾青拿了纸币,写了个“门”,“这个字和它代表的实物是不是很像呢?”
神父点头,“是的。确实有些像。”
“可是英语呢?我觉得,在我们看来,更像是一种密码语言,子母的不同排列形成一个单词,要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管怎么说,学会英文的书写比学会汉字书写要简单多了,也快多了。我现在对学英文很有兴趣,希望以后能跟外国人流利地对话。又或者,说不定以后能当个翻译。呵呵,好像有点吹牛……”顾青本来越说越起劲,但是说到当翻译,想起任务里没有,心说还是算了。
可是神父却一直很认真地听,“不,我觉得你没有吹牛,你说得很好。我来中国多年,虽然可以和中国人交流,但是中国字一直是我的障碍,我觉得太难了,太复杂了,所以一直没有学。但是今天听到你这样说,突然感觉好像懂了什么。我想我也许可以试着去学读、写汉字。还有,你说的甲骨文,哪里有?我也有兴趣。”
“这个啊,我想想,好像在一个书店里看到过,我再见到会留心的。”
……
顾青后来特意去找了一本《甲骨文与汉字演变》,送给神父。神父很高兴,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但是他不认识汉字,顾青就每天学完英语,收了作业,留下来,给神父讲解这本书。
神父看着中文书,就发表议论,“中文的书都是从右往左写,还要从上往下看,竖着,不是横着,看得很不习惯。”
顾青就开起玩笑,“我听说过一个说法,西方人有冒险精神,喜欢观点创新,所以看前人的书,从左往右看,一直摇头,不对,说得不对。”顾青边说边摇头,神父笑了,她继续说,“而我们中国人,用你们的话说,有祖先崇拜思想,所以我们看前人的书,从上往下看,边看边点头,嗯,果然前人说得对。”
神父感慨说,“你这个学生已经可以当我的老师了。”
“不敢当,不敢当。”
……
因为要跟神父一起学习汉字演变,顾青每天下午要迟会儿回家。但是赵太太知道,顾青送了书给神父,还帮神父认汉字,也是十分赞许,“上次我生病,多亏了神父,不然我们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可就抓瞎了。知恩图报是好事,我还想两包点心太轻了,还好你能帮上神父的忙。而且神父还送你好几本英文书,你如今也送神父一本,这很好,礼尚往来。”
赵太太再见到儿子,就夸赞儿媳,“淑荷如今出息了呢,在神父的英文班里当助教了,而且还教神父甲骨文呢。”
她好心撮合两个年轻人,原以为儿子听了会对媳妇刮目相看,哪知道赵锦丰勃然大怒,板着脸进去厨房对妻子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啊?”顾青本来是见他一来,就躲进厨房里,现在人家居然屈尊降贵跑来要跟他说话,什么情况?
等顾青在外面坐下了,赵锦丰黑着脸训斥起来,“往常你虽无知,可我看你还算安分,前些日子母亲说你追求进步,读书识字,我觉得也是件好事。可是现在,你才不过认了些许几个字,就敢说什么助教了。你当母亲无知好哄骗么?你们俩出去这样跟人家说,旁人笑话的是我。你知道助教是什么?就敢乱说!不识字倒也罢了,识了几个字便这样张狂起来!日后还是少出门吧!还有那助教二字再也别提了!”
顾青不动神色地听完,赵太太也有些吃惊儿子的反应,心说坏了,本来小两口关系就不好,往常冷冰冰的样子自己都看不下去,如今更是训斥起老婆来了。
“这孩子是怎么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们是不懂这助教二字不能随便用的。可你也要好好说话啊!”赵太太忍不住说了儿子。
赵锦丰说,“母亲,你不知道厉害,助教是大学里的老师,我刚留校时,虽然学业很优秀,也不能直接授课,要从助教开始。她什么都不懂,就要做助教。而且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正经学校,只是个临时学习班。还有什么助教?真是个笑话。”
说完,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是不知错?还是知错不改?”
赵太太看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为难妻子的样子,就劝说,“你别这样,别吓着淑荷。”
“她胆子大着呢!……我问你呢,你是什么意思?我说了,你不服吗?你还不改吗?!”
顾青慢条斯理地问,“请问,你说完了吗?”
赵锦丰楞了一下,“说完了。”
“你说完了,那我能说句话吗?”
赵锦丰没想到这次妻子是这个态度,往常自己很少跟她说话,偶尔说一句,她必然会听的。这次,好像哪里不一样了。m.χIùmЬ.CǒM
顾青好整以暇地理理头发,正想说,突然又问,“我说了,你不会打我吧?”
“你……我赵锦丰是文明人,你什么时候见我打过人!”赵锦丰不快。
“好,那我就说了。我想问一下这位先生,您今天是希望我做旧式女性,还是新式女性呢?”顾青问着话,眼睛却看着前面的桌子,没看赵锦丰。
“这什么意思?这是什么话?”赵锦丰被问得莫名其妙。
“如果你今天希望我是旧式女性,那么对于丈夫的所有要求,我都服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旧式女性遵循的是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但是,如果,你今天希望我做新式女性,那么,我就要说几句话了。新式女性有独立思想,不会对丈夫惟命是从,家里的事情,夫妻要商量着办。你说是不是?”
赵太太第一次看见媳妇在儿子面前没有唯唯诺诺,奇异地是,做母亲的并不觉得不高兴,反而觉得挺好的。
但是赵锦丰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顾青继续说,“你刚才所说的不能自称助教,可以,我觉得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但是,让我少出门,这个确实比较难。日常买菜、买米、买炭、买报,都需要出门。但是母亲年纪大了,有事弟子服其劳,自然该我这年轻人去。你说是不是?”
没等到回答,顾青继续,“中国人讲究知恩图报,神父是救过母亲的,我们应该报答,你说是不是?我一个小脚女人能帮到神父什么?也就只有帮他组织教学而已。而且,这件事情,我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半途而废,我们中国人讲究诚信,我想,无论新思想,还是旧道德,诚信总是没错的。谁也不喜欢做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徒,你说,是不是?”
赵锦丰第一次被个年轻女人问得哑口无言,这人还是往日瞧不上的小脚女人,封建包办婚姻的妻子。
他想反驳,可是不知道该怎么驳,被这女人绵里藏针地批评了个猝不及防。
等赵锦丰站在大街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突然站起来走出来了,好像落荒而逃似的。不就是个小脚女人吗?有什么好怕的?真是沉不住气!
郁闷的赵锦丰招了个黄包车坐上了,一路上生闷气,一直到了住处,还在想,刚才怎么就任由那女人数落了一番就走了,什么都没说。好像显得自己理亏似的。
只是,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而且,说话的时候都不看人,似乎还有点傲气了。莫非是因为看书读报?那她每天读了些什么书?什么报啊?
等赵锦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琢磨小脚女人花了一个小时,赵锦丰更郁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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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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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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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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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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