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雷远踏上了上海的这片土地,找申报馆刊登广告,在相见恨晚咖啡厅和小董接头,以及现在杜玉龙莫名其妙也找到了这家报馆,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眼前的这家报馆产生了某种联系!
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周围看似喧闹的空气中隐隐透出了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安静,这种安静,凝重得让人窒息。
最关键的,雷远看到和自己同一个方向的街边上,孤零零的停着三辆黑色轿车,透过车窗的玻璃,里面一目了然空无一人。通常轿车都是停放在驾乘人员所前往的目的地最近的地方,而停放轿车这一侧的沿街,并没有店铺,这有违常理!
而且,轿车的停放也不整齐,车头冲向路边,但三辆车摆放的方向姿态迥异,怎么看都显得匆匆而为。
车上的人去哪儿啦?
雷远无法找到合理的答案,最后,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街对面的申报馆。
雷远确信附近再无可疑的人,走近了轿车,向里面看了一眼。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张盖着红章的通行证,再细细一看,那红章竟是日军上海警备司令部。
雷远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光是一张日军方颁发的通行证本不至于让雷远起疑,但通行证通常是夹在挡风玻璃后的,为的就是便于哨兵查阅,现在却被人拿了下来,其目的显而易见,为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
雷远不再迟疑,侧身躲进了车前一条狭长的弄堂里。
弄堂很浅,连接着街边的房子,弄堂尽头,是一间废弃的厂房,走进去才看出原来是一家面粉厂,厂房遭到过战火,墙垣坍塌,穿过这面墙,房后是一条干涸的小河床,河床对面是一片菜园,接着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民房。
再次回到街边,忽然看到从申报馆涌出一队浩荡的人流,眼前的一切立即印证了雷远的判断。
杜玉龙被抓了!
两个男子押着他走在最前面。
接着他看到了被押解的吕明轩和小芬。
雷远脑中升腾而起的第一念头就是一定要解救出杜玉龙。
这不仅因为杜玉龙是和他上海之行的结伴者,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杜玉龙骨子里有一腔热血,这样的特性,一下子拉近了雷远和杜玉龙的距离,甚至于,雷远已把他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
雷远相信,凭杜玉龙的身手,一旦局面混乱,杜玉龙一口气冲进弄堂,并和他携手逃遁且免受到伤害,是完全做得到的。
必要的条件,就是他的火力能够压制住敌人。
就在杜玉龙身边的男子用力按下他的脑袋时,雷远知道最佳的时机到了,雷远果断地开出了第一枪。
面对如此的危局,雷远所追求的目标乃是一枪毙命,绝不拖泥带水!
这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刺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这一声枪响,像是径赛的发令枪,远远围观的人群忽然启动步伐,开始四处逃串!
这一声枪响,更是一道战斗动员令,现场的所有人立即做出了千姿百态的反应:低头、矮身、后退、拔枪……
杜玉龙正想踏进车内,突如其来的枪响让他觉得按住脑袋的手已不知所踪,另一双紧攥他身体的手也忽然松去,他的视线掠过车顶,正见前方十多米远的街边的一堵墙后,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雷远!
希望顿时从杜玉龙的内心升起,失败的沮丧一瞬间荡然无存。
雷远从墙后面大大咧咧冲了出来,抬手又是一枪,杜玉龙身边的第二位男子刚拔出手枪,但还没来得及抬手就应声倒地。
杜玉龙又惊又喜,雷远的形象在他的心中一下子高大起来——
这小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雷远握枪的手扬在空中,再前进数米,嘴里大喝一声:“跟我来!”
杜玉龙不再犹豫,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枪,低着头欢快地向雷远跑去。
走在杜玉龙后面的一众人此时已拔出枪,纷纷举枪射击。
雷远看到杜玉龙已经奔自己而来,一边还击掩护一边向弄堂快步退去。
杜玉龙带着一丝惴惴不安和莫名的兴奋,三两步冲进了弄堂!
“走!”雷远带着杜玉龙向弄堂里跑去。
可没跑几步,前面的雷远突然慢下了脚步。
“快走啊!”杜玉龙一声急吼。
“听!”雷远缓缓转身,目光扫了一下杜玉龙。
杜玉龙果然听出了异样。
此刻,街上的枪声不知何时密集起来,枪声已响成一片。
枪声中,伴着嚎叫声,伴着呻吟声,伴着洪亮的呵斥声,已喧嚣无比。
雷远返身,再次来到街边的墙后,杜玉龙贴身而至。
片刻间街上已是另一番景象,刚才还在追击雷远和杜玉龙的那一众人,现在已弃他们不顾,他们正转身应对另一场从天而降的袭击。
在他们的对面,同时出现了十多名装扮各异的男子,他们也是清一色的手枪,双方在相互对射。
绝妙的机会!雷远挺身而出,杜玉龙跟着加入,二人一面开枪一面逼进!
上野从申报馆出来后,心情依旧美妙,可转瞬间已被这两股袭击撕得粉碎,几名队员陆续倒地,人数上已绝无优势,胜算更是渺茫,况且已被对方压制到街对面的狭促空间,上野不敢恋战,带着剩下的几名队员快速突围,仓皇向南逃去,那里还顾得上趴在地上的吕明轩和小芬,更别说那几辆轿车了。
另一伙人追了一百多米,看实在追不上了,又返回了原地,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米八左右的个儿,身材粗壮,下巴长着一颗黑痣,上面生长着几根顽强的黑毛,已有几寸的长度。
他提着手枪径自向雷远方向而来,距离尚有四五米远,他哈哈一笑,大声道:“你们是G党吧!”
听他的口气,完全是一种肯定式,前句话刚说完,后一句马上接上:“你们G党也太寒酸了吧,只派了你一位?是不是你们上海没人啦?”他盯着雷远,眼光中泛起一丝讥讽,竟不容雷远做任何解释。
雷远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持枪,已知他与自己同属一个阵营,看他的神态,必定还是个主事者。
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勃朗宁M1900式手枪,比利时赫斯塔尔公司生产,更多人称它“枪牌撸子”,7·65mm口径,大多数低中阶军官都喜欢用它作为自己的配枪。
这时吕明轩已从地上爬起,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小芬。吕明轩和小芬看到雷远后楞了一下,但很快被那位黑痣男子的话打断。
“你就是G党的头儿?”他把吕明轩上下打量了一遍,略带轻蔑地问。
“我叫吕明轩。”吕明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胡树林认识吧?”
“他是我丈夫,他怎么啦?”一旁的小芬连忙插话,语气很紧张。
“哦?”黑痣男子把眼光转向小芬,“他也太怂了,日本人还没打几下,他就统统全招了,我们得到这个消息后,本来也不想管这种闲事,不过嘛,现在是国共合作、统一抗战,我思来想去,还是自作主张来拉你们一把,毕竟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懂!”
“谢谢!”吕明轩嗫嚅道。
“谢什么?!指不定哪一天我们也会求你们帮忙啊!”黑痣男子一边回答一边环视四下,目光又落在雷远的身上,不无欣赏道:“这位小兄弟的身手可不赖,原来你们G党中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
雷远心中挂念着那还没有完成的任务,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也大笑两声:“老兄你就不必谦虚了,我看你也是胆识过人,绝非平庸之辈啊!”
黑痣男子不再搭话,手一挥:“咱们撤!”回头对着吕明轩他们又道:“诸位保重!”眼光再次掠过雷远的面庞,率先向对面的山东路跑去。不一会儿从山东路蹿出两辆轿车,呼啸着穿过汉口路,疾驰而去。
雷远上前几步,拉开其中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低头进去一看,钥匙尚在,他连忙钻进驾驶室,对杜玉龙他们招手道:“快,上车!”
吕明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小芬上了车。
“去哪里?”雷远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吕明轩。
吕明轩想了想说:“你掉个头,沿着汉口路直开,我来指路。”
小芬似乎还没有从变故中恢复过来,不停地呐呐低语:“胡树林叛变了?他怎么会叛变呢?”
车掉转方向,沿着汉口路开去。
杜玉龙这时方开腔问雷远:“你是G党?”
“难道你不是?”雷远一边开车一边反问道。
“我?我哪能?”杜玉龙转头又问吕明轩:“吕主任是?”
“你是?”吕明轩端详着杜玉龙的面孔,分明很陌生,印象中根本不存在这个人,连忙又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们的陶嘉渠会长让我来找您的,他让我送一盒胶卷给你……可惜让日本人抢走了!”杜玉龙沮丧地说。
“陶嘉渠?哦,我想起来了,南京的陶老……胶卷?什么胶卷?”吕明轩思索着问道。
“胶卷?什么胶卷?”这也是雷远心中想问的,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了按裤子口袋的外侧……
胶卷还在。
“日本人在南京大肆掠夺我们的文化遗产,单金陵图书馆的藏书,一周内他们就盗取了七八十万册,我按陶老的吩咐,偷偷的将这些都拍了下来,特地来送给你,想让你登在报纸上,揭露揭露日本人的罪行!可惜,可惜啦……”杜玉龙叹着气说道。
“难道自己身边的胶卷也是这样的内容?”雷远心想。
吕明轩“哦”了一声,突然问杜玉龙:“你认识这位雷先生?你们二位是一道来的?”
“怎么你们也认识?”杜玉龙听他称雷远为雷先生,一下子糊涂了。后来一想,雷远既然出现在这里,并解救了自己,那肯定也不会偶然,但又忽地想到雷远从头到尾只是在营救自己,对吕明轩和另一位女子却漠不关心,想到这些他不禁更糊涂了。
“雷先生昨天来我们报馆刊登过一则广告。”琇書蛧
“刊登广告?”杜玉龙条件反射问,雷远却很快打断他的话,“今天的相见恨晚咖啡厅接头的小董是李主任安排的吗?”
吕明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芬已从懵懂中恢复,推了下雷远,着急地问:“小董怎么啦?你快说,他怎么啦?!”
雷远眼前立即又浮现出小董的微笑,内心一阵疼痛,“他……他牺牲了!”
“哇!”小芬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半晌,呜咽着恨恨说:“胡树林,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叛徒,你该下地狱!”
吕明轩长长的吁叹一口气,“他是怎么死的?”
“小董是掩护我牺牲的……”雷远眼睛有涌起了泪光,抬手擦拭。
“小董同志是于董小芬同志的弟弟!”吕明轩黯然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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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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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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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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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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