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的冬天极少有这么大雨的时候，雨水隔着玻璃一道一道的滑下来，滔天的雨水似要把这座城市淹没。
雨水和着泥土,布满泥泞的道路，堵塞着道路，使得行车更为艰难。
大巴车前轮陷在坭坑里，发动机老化，油加不上去,只能被迫停在雨幕之中。
司机喊着，“同志们下去帮忙推个车。”
临近年末,车上坐的满满当当,大多人都是回家或者走亲戚的,穿着极为体面。
有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同志不乐意,看了眼坐在最后面的贺朝国,这男人虽然阴沉着脸,看着渗人，但一看就有一身蛮力。
都被困在这里,再怎么样,他也是要下去推车的。
车里男人也不少，再加上这个一个顶三的。
推车,车上的男人都是足够了。
女同志眼里划过精明的算计，“我们女同志力气小,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让男同志去嘛。”
此话一出,很快有几个女同志应和。
隔着半个车厢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同志,身材瘦小,眼里不满,“我们男同志人少，力气再大，也推不了一个车上，半车的娘们。不想走，咱们都别推，就这样耗着呗。”
很快也有人符合，“对，要干大家一起干，不干就都拉到。反正我们大老爷们也不害怕走夜路。”
眼见着男女同志径直分为两派，司机拍了拍车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坐在最后面裹着绿大衣的高大男人，不顾雨幕，径直下了车，瓢泼的大雨似没有倾倒在他的头顶。
他狂跑向前，无所顾忌。
最开始说话的女人不可置信，“这个人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大的雨，这么低的温度。现在离春江至少可还有着十几公里。”
车里人遥遥看着贺朝国的背影窃窃私语，“看着这个人是很急，我上车的时候，看他眼都是红的。”
“欸欸，你们快看，这个男的跑的好快。我都快不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司机也是惊讶，但惊讶转瞬即逝，更多的是不满。
这个车厢里，他放眼看去，也至于这个男的最像个有力气，也能出力气的人。
现在，最能干活的人被车里的争吵给气走，干活的劳动力自是少了一个巨头。
司机没好气的道，“叽叽喳喳什么，都下去给我推车，不推车的一会儿不准上车！”
......
————
贺朝国不顾满天的雨水，顺着他的棱角分明的脸庞，滑入他的衣服之内。
不过短短几步，他全身上下衣服都被雨水浸湿。
身上披着的宽大棉衣应为沾水而变得格外厚重压人。
贺朝国没有一丝的犹豫，厚厚地衣服被他随意丢在一旁路边，刺骨的寒意带着风的肆虐，毫不留情地吹着他被雨水早已浇透的衣服。
凉意入骨，骨骨皆凉。
贺朝国似无所知，一路不曾停歇，俊脸早已被不只是雨水还是泪水所打湿。
许是贺朝国过于狼狈，也或是贺朝国身上煞气太重，家属院门口的警卫员看见贺朝国的第一反应竟是警戒。
“什么人？”
“贺朝国。”
贺朝国不停，太久没说话的嗓子，声音嘶哑。
他只抬眼看了门卫一眼，眼里的压迫性丝毫未减，长腿跨过门卫室短矮栏杆，一路朝着宋父家跑过去。
警卫员看着贺朝国的背影，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追。
“贺朝国？是宋老女婿那个吗？”
另一个警卫员点头，“应该是，我今年初见过他。听说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怪不得，他刚刚那眼神吓人，一看都是见过血的。”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宋老的外孙女........”
.........
————
贺朝国不顾后面的窃窃私语，更是一路往前疾驰。
似乎只要自己跑得快，后面的一切的一切，任何的任何都能不入他的耳朵。
他似乎就一直这样的可耳盗铃、自欺欺人，心安理得地当做一切都不存在。
那一切也就都不会是刺骨冰冷的现实。
他有目的的跑，不知停歇，不知疲倦。
他这一生好像都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远道他一直以为自己跑不下来。
这是一条，他完全看不见尽头的路。
————
可宋家终究还是到了。
贺朝国似迟疑了一秒，又似乎没有。
他手劲不减，“啪啪”地一下一下地扣响着大门，似要把这个门给拍坏，出却心中的一切不安，拍坏他所听到的一切的不好消息。
门被人缓缓打开，林秘书撑着伞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开了门，眼里不意外看见贺朝国。
但却意外他竟然这么狼狈。
两人隔着雨幕无声对峙。
贺朝国喑哑着嗓子，带着恳求，说得艰难，“林叔，你让我进去，进去看看小悦和清清。”
林秘书脸色发冷，语气生硬，“清清已经火化了，小悦现在生病已经睡了。贺副团还是请回吧。”
贺朝国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他脸上，他不信林秘书说的一个字。
“林叔，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
看一眼他闺女是不是还如年前他所看到的那般，小小的一团，藏在红色的襁褓中，牙齿都没长出来。
又或者看看他的女儿，是否像宋悦往日信里附带着照片那样，头上缠着红色小揪揪，葡萄似的黑珠眼睛里，小小的模样里有着他和囡囡的影子。
那么小的孩子，据说已经会喊爸爸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亲耳听到过。
————
“贺副团，又何必自欺欺人。”林秘书眼含嘲讽，“我以为贺副团看惯的生死已经够多的了。却难道贺副团，也畏惧死别。”
透心凉的雨水狠狠地灌在他的身上，贺朝国身上的那一丝的脆弱很快被他收起。
他声音透着冻结一切的冷意，“林秘书，你让，不让？”
贺朝国眼神逐渐锋利，透着狠意，像一只受了重伤的恶狼，浑身都透着警惕与鱼死网破、最后一搏的凛意。
林秘书早已离开了一线部队，身上的血腥气相比贺朝国已经淡了许多。
猛一触及贺朝国的眼神，他竟不由后退半步。
好在，多年官场浮沉，他早早收回自己失态，依旧温温和和地打着黑伞，站在贺朝国对面。
“贺团，现在是等不及是要硬闯宋将军家吗？这身军装，贺副团怕不是穿到头了！”
————
“林叔，我奶让他进来。”
宋之恒站在屋檐下，遥遥地喊了句，声音多少带着冷意和不情不愿。
贺朝国只听了开头，便撞开了林秘书，头也不回的冲向里屋。
宋之恒站在门口，冷冷瞥他一眼，为他推开了大门，语气不无嘲讽，“进去吧，贺大团长。我们宋家庙小，怕迎不下你这做大佛。”
贺朝国不顾礼仪，没有换鞋，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滴，见到站在客厅里憔悴的宋母，也没有问好。
他只是焦急地问道，“妈，清清呢？囡囡呢？”
宋母没应声，只是看了眼贺朝国，眼神格外的复杂。
话到嘴边，她几转，也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宋之恒走过来搀扶宋母，眼睛看向客厅中央挂着的黑白照片，上面的小小的人儿，头上扎着小揪揪，手里抱着造型苹果，杏眼弯弯，露出几颗米白色的小牙，笑的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宋之恒只看一眼，便不忍再看。
他收回目光，眼里碎着冷意，“清清在墙上挂着，我姑在床上躺着。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问的赶紧给我滚出去。”
贺朝国自是看见了宋家客厅随处可见的白布，屋里设置的小小灵堂，清清的黑把照片挂在上面，灵桌上似乎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封着白布，格外显著。
“你，你们怎么把我闺女照片，这样挂在了上面？”他失了早有的理智。一路构建的不信理念，轰然崩塌。
贺朝国转头问宋母，红着眼眶，“妈，小悦呢？是不是我回来晚了，小悦生气了，她故意这样骗我。”
”妈，小悦呢？”
他一声一声地问着宋悦，似乎是只要找到了宋悦，这令他恐惧的一切，似乎都可以消失。
宋母眼里的泪忍不住滴了下来，指了指二楼宋悦房间，“你去吧，小悦刚受了风寒，状态很不好。她刚睡着，你身上寒气重，让之恒带你去换身衣服。你去看看她吧。毕竟，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
失子之痛，蚀骨之痛，宋母早早体验过了。
她只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会经历这样的痛不欲生。
————
宋母声音放的很低，带着些哀求，“去看看囡囡吧。这一关，只有你能帮她走过来。去看看她吧。”xǐυmь.℃òm
这是贺朝国跟宋悦的孩子，这种痛也只是他们两个人能相互分担，共同承受。
————
宋之恒默不作声地带着贺朝国换了身衣服。
“我小姑刚睡着，你记得动作轻一点。”
贺朝国神色木然，眸色深不见底，掩盖着滔天的痛意。
门“咔哒”一声，被宋之恒轻轻关上。
里屋里床上躺着小小的一团，被子微微隆起。他像一个提线木偶，没有意识地走近，停步在床边。
床上的宋悦小脸更加瘦小，不到他一个掌心的大小，眼底难得见了青黑，应是这几日都没睡好的缘故。
她露出被子外面的胳膊，瘦的一根一根地青筋现出。
囡囡真的是瘦了好多。
贺朝国鼻尖的涩意再也忍不住，他半蹲在床边，轻轻半圈着宋悦的手腕，压抑许久的情感瞬间泵发，一滴一滴地落在宋悦最爱的桃花粉的床单上，渲染了一角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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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悦睡得很轻很轻，这几日，她一向睡得不甚安稳。
有水珠落在她手腕上，宋悦惊醒，眼眶红红，看见贺朝国在她床头，似还有一丝受伤后的茫然。
她慢慢动着手腕，蓦地想要抽回。
贺朝国亦在看她，通红着双眼，不愿放手。
两人如两个受了居伤的动物，互相看着，遥遥望着。
似想互相舔舐伤口，了慰痛感。
贺朝国先动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起身，嗓子发疼，“囡囡。”
宋悦不语，看着他，眼里带着两分陌生。
而她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刷的”一下，顺着脸颊，一道一道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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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朝国坐在床边，半裹着被子把宋悦抱在怀里。他怀里的宋悦如一个不会说话的乖巧娃娃，任他摆弄。
真的把人抱在怀里，贺朝国才更具体感受到他小媳妇到底瘦成什么什么样子。
心里似有根针似的，一下一下刺着他的神经。
他竟说不出一句话。
宋悦窝在他怀里，早没了挣扎的力气，也痛的没了开口说话的欲望。
这样的痛苦，除了贺朝国，没有人能与她分担。
也没有人能如他一样切身感受。
清清，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只有他们曾一起期望过她十个月；一起畅享过她会是男是女；一起无数次商讨过关于她的名字、成长的各种问题……
也只有他们一起做过关于她的各种无趣又痴傻地梦，一起设想过各种要带去做她的事情。
春天，他们可以带着她去踏青放风筝；夏天，他们可以围坐树荫之下，细细将于她听他们的故事；秋天，贺朝国会驮在肩膀，树下摘果，而她就在一旁笑着看着；等到了冬天，那么冷的冬天.......
宋悦想不下去了。
她只知道，她的女儿还没有彻底的玩过一次雪，堆过一次的雪人。
————
两人坐在将黑未黑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暴雨冲刷窗户的声响，静静坐着，无人说话。
宋悦偶尔能感受到头发上偶然来的水珠。
他在哭吗？
宋悦无意识的转着脑子，沉默着看着自己小腹前，放着他粗糙有力的大手，无意义地出了神。
贺朝国也是会哭的吗？
可是自己已经哭的太多了。
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现在，只是，心里疼的喘不上来气。
————
过了许久，许久的许久。
宋悦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墙上，那里还残留着她不久前挂上去的清清照片留下的空白痕迹。
只是在昨天，那张照片被宋母强制性去了下来。
可宋悦依旧眼睛望着那个空白的墙面。
看的出了神。
她脑子里滑过女儿的甜甜的笑，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唤自己“妈妈”。
她想，她的清清长得最是漂亮。
————
“贺朝国，”她轻声唤他，似有话要说。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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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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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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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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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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