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一行人在接待室里轮流进行访客登记,在慢慢接受提前来到一百年之后的事实。
关于这件事实,对叶北来说可能无足轻重。
——他的思维超然,心境似水。
在百年之前,无牵无挂茕然一身,在决定踏上除灵师的道路时,就做好了枕着现金,第二天死在某座荒草孤坟前的打算。
后来身边多了头老虎,也多了只狐狸,幸好它们都没走太远,稍稍往前追几步,就能找到。
但对其他几位伙伴来说,一百年的【距离】可不是短短几句话就能说完的。
——那扇门就在那里。
是一扇安静的,半掩的褐色油漆木门。
门板上接待处的烫金大字提示着玲希,这是一个全新的,当她走进去时,很多事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褪下了一身沉重的潜水盔,换上了一套接引人员提供的防化服,踌躇许久,看着叶老板的和善面相,听着小五老师鼓气加油的话,好不容易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踏进大门,朝着工作人员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坐在小段对面,去面对残酷又温柔的【未来】。
哒哒——
小段用五指敲了敲桌,在【古代】时,这应该算广东人回应斟茶谢礼的手势。
“请坐。”
玲希应声坐下。
“你好。”她的眼神稍有躲闪之意,但从未丧失过勇气,抱紧了怀里的小犀牛。
小段:“姓名。”
玲希:“王玲希。”
“你从哪儿来?”
“广东,清远……我的老家在这里。”
“年龄呢?”
“一百来岁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像你们说的这样,我真的……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一开始我跟老板上飞机的时候,觉着自己这么笨,应该是回不来了,那时候我和爸爸妈妈打了好长好长的电话,我啥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一个劲的哭,我不害怕,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我必须这么做,我得选自己要走的路……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玲希越说越慌乱,开始揉阿西的脑袋,有时候安抚宠物的动作对主人一样有效。
——就像是【引力】,会互相作用,不论对人,还是对古物。
小段:“感觉怎么样?”
玲希:“什么感觉怎么样?”
小段:“来到新世界的感觉。”
玲希:“像是……像是我被扔进冰柜里,冻上了好久好久,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了,不对不对不对……我嘴巴笨,应该这么说!”
她突然把阿西放下,拿走小段手里的纸笔,把高中时代的绘画作业给做了一遍。
那张绘画作业的题叫春晓。
她画了一颗参天大树,却只能在粗糙的黄页上看见它的一根繁茂枝丫。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指导员……”玲希咬着嘴唇,两颗门牙快把干瘪的唇咬出血来。
小段摸不着头脑,但稍稍能感受到这位女士内心的剧烈起伏。皱着眉,将笔记本收了回来。
玲希缓缓开口:“和念书的时候一样,就是那种……我明明觉着自己才刚刚毕业,和同学处得挺好的,大家都还经常有联系,会分享自己喜欢的小裙子印花还有画饼,喜欢的东西一个不落一股脑的塞给想要告诉的人,看见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要第一时间跑去告诉他们,可是某一天,就是某一天,当我推开这扇门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都工作了,有了新的朋友圈,每天的生活挤得满满当当,好像就我一个闲人,落下了就是落下了。也没办法重新捡起来了。”
“非常贴切生动的比喻,玲希女士。”小段给对方斟茶倒水,揉着双手,想在栅窗涌来的深秋寒风中暖暖身子,紧接着开口发问。
“来了,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那可多了去啦……”玲希数着手指头:“我想照顾阿西长大,想旅游,周游世界,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是说如果,真的是如果……”玲希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小段:“尽管提,你们的事迹在史书上已经划下一笔。未来还有更多的麻烦,需要你们去处理,管理处已经通知了天枢,会有人来接你们。”
玲希的表情变得很委屈。
红了眼睛。
“我想回家……”
带上鼻音。
“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充满决心。
“我要回家,要找到回家的路。”
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会买彩票的,如果你们这儿有彩票的话……我也不会买,乖乖的,也不会试着去做什么改变历史的事,我很听话,真的,回到过去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对吧……老板和老师都和我说过,我很厉害的,想要做什么事情,只要认真对待,它都是触手可及的……”
她开始气喘,最后闭上了眼睛。
重新睁开双眼时,在厚实的防化服隔离罩中,小段看见了一对漆黑的眼眸。
玲希女士眼神透着温柔又沉静的内蕴。
就像是这个世界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曾经悬在天上的月亮。
“是的,我要试着回家,不论多久,不论这条路有多远。”
她是认真的,不是随便说说。
从犹豫不决到意志坚决,只花了短短十来秒的时间。
小段合上了笔记本。
“我明白了,请下一位进来吧,在休息室好好歇会儿,下午还得去接种疫苗,你的身体可能会吃不消,做好准备。玲希女士。”
玲希一声不吭,抱起小犀牛,像是刚进门那样,朝着小段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慌慌张张逃命一样地逃离了接待室。
……
……
陈小五翘着二郎腿,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汤,自顾自地揭开防化服头罩,笑嘻嘻地开始喝茶,一点都不见外。
小段:“姓名。”
“adas??vha。”
小段:“你从哪儿来?”
陈小五:“亚利桑那?田纳西?俄亥俄?新墨西哥还是圣弗朗西斯科,衡阴?不记得啦,我年幼时去过很多地方。”
小段:“年龄。”
“二十九岁,距离使用火球术只差临门一脚。”
面对这位访客时,小段感觉到莫名亲切,或许像叶老板嘴里的【天人合一】那样,这位金发碧眼的客人身上有种奇怪的魅力。m.xiumb.com
“感觉怎么样?”
陈小五佝着身,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提着茶盅,眼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接待员。
“我一开始还以为会有更刺激的事发生,太混乱了,实在是太混乱了……这么说吧,我甚至连自己的女性中文名都想好了,叫陈秀雯怎么样?和陈小五一个元音。我觉着挺好的。”
小段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从对方口中吐露出来的信息量太大,有点令人难以消化。
小五哥看着接待员脸上的微表情,开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被我吓到了?抱歉抱歉!像是什么科幻电影和小说里边的时空旅行啦,平行宇宙呀,不都有这种桥段吗?遇上【另一个性别】的自己什么的,这可太刺激了。毕竟我是个【自恋】的人。除了我自己的事情以外,对于新世界杂七杂八的规矩呀,都不怎么感兴趣,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我来到你们的底盘,也得入乡随俗呀。”
小段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发大财。然后……”陈小五欲言又止。
因为这个【然后】,已经没有【然后】了。
他回忆着小农场里的老边牧,回忆着四个红脖子兄弟姐妹们,回忆着大学图书馆里的小修女。
只用了短短一秒。
蓝汪汪的眼睛里,迸发着惊人的气势。
“然后斩妖除魔。”
小段将茶盅收了回来,验明了陈小五的dna。
“明白了,请好好休息。帮我叫下一位进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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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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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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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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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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