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会去哪儿?
叶先生会如此回答这个问题。
“我首先会离开身体,然后和黑白无常打个招呼,问问兄弟俩有没有烟,借个火。用灵体做个深呼吸,如果可以的话,看看我的小兄弟是否精神。然后回到我的身体中,准备迎接下一次死亡。”
这是叶先生的死法。
对其他人来说,在这个满天神佛妖怪横行的世界里,死亡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
生前得失死后清算。
赏善司送善途之灵半步多驿站暂住证,来度过阴寿,择日再行投胎。
罚恶司赠恶途之灵熔岩三温暖会员卡,受地狱苦刑,来世做牛做马。
如果一辈子活得浑浑噩噩,不修功德不读书,不认道理受过苦,还要看儿孙给的香火牌位,宗族祭祀。
这类灵进了祠堂,和神灵坐在同一间庙里,有了神位,身份自然不一样了。
叶先生称它们为,是神字的左半边,和字面意思一样,走旁门左道入庙受礼的半神。
好比土地爷庙宇中的坊灵小弟,又如阴帅身侧的勾魂鬼,一位位穿上了神灵的衣服,扮演着庙宇中神仙们的分身。
香火只供奉祖宗八代,这八代百余年的时间过去,还干不出什么名堂来,就会丢人地卸任投胎,如果死后受万家香火,自然而然也会诞生出这样的凡身化神。
此时此刻
叶北骑上了摩托。
蓝牙耳机接上手机,从中传来陈小五的提示。
“现在是十点过三分,小北,如一禅师已经通知过交管部门肃清道路,按照铁璎珞和大娃的说法,你要从滨江东路出发,路径长江二桥,沿着双桂山国家森林公园往前,直至现在城区规划的旅游风景区丰都鬼城。”
踩踏板,拧油门,紧身的赛车服裹着他的不死身。
大灯上的穷奇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248cc排量的发动机一块粗声喘。
叶北和马路牙子上几个葫芦娃们比着大拇指,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马路,松开了刹车,一骑绝尘而去。
卷起的风尘搅乱了铁璎珞的发丝,她蹲在临江的小石椅上,看着滚滚江水,眺望着远方,漆黑的夜晚中,公路上的一颗流星。xiumb.com
长江沿岸的风景尽收眼底,叶北小心翼翼地提着速,直至速标指针突破一百二,这破破烂烂的退役警用铃木丽驰摩托和当年小六的爱车是同一个型号,不过三万的价格。
陈小五在耳机中提示道:“前方沿直线行驶三公里左右,准备上桥,你的速度太快了,小心点。”
叶北问:“没有异常,我看不见灵体,它真的还存在吗?”
摩托的排气管发出轰鸣啸叫,叶北试着用更快的速度去寻找那位丧生在飞车竞赛中的。
冲过三合码头,对街的石雕艺术馆中,一座座鬼神之像被这道飓风刮得纷纷转过头来。
陈小五:“据我的调查和铁璎珞的供词得知,这位失事少年在案发当夜,假以约会为由,将铁璎珞骗去了文化公园。然后放了女主人公鸽子,骑着摩托来比赛了。”
车轮飞转,冲过滨江西路的派出所大门。
一列列警员站得整整齐齐,眼睁睁看着“叶长官”带头成了违章夜行的飙车党,警灯闪得人花了眼。
陈小五:“后来,根据监控录像看,这位六娃冲过长江二桥,在丰都鬼城旅游区南侧的临江公路上提速,为了超过对手。一路开到了一百八,沿着双桂公园东北方大直道,没有任何减速,冲进了长江。”
摩托车尾灯在街头留下一道曳光,汹涌而来的寒流吹得垃圾桶里的纸屑纷飞。还有不少路人在临街的商业广场逗留,望着黄色安全线内一闪而逝的诡异飞车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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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北上了大桥,望着桥下滚滚长江水,夏夜燥热的暖风吹得他脖子发痒,索性停车摘了头盔,露出那头靛蓝色的烟花烫来。
“还是看不见。”
陈小五:“根据事故打捞结果来看,六娃的车虽然毁损严重,但打捞队捞上来的东西还算完整,可是一直找不到后轮的刹车片,刹车油的油管也断了,和橡胶油管不同,他的车改装过,是铁油管,切口光滑平整。”
“嘶……”叶北点了一根烟,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为了兄弟几个的生计,小六骗了铁璎珞,孤身一人赴约去参赛了?”
陈小五:“谁知道呢?陈年旧案。不过很像是车被人动了手脚。”
叶北努努嘴,将摩托上的刹车泵给拆了,把后轮的刹车碟盘卸下。
放眼望去,此路有死无生。
他朝着滚滚江水,对着空荡荡的大桥喊去。
“喂!六哥!”
“来比一场?”
拉动油门,他再次上路。
当时速到达八十公里时,叶北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路灯一盏盏熄灭,又亮了起来。
原本它们是暖暖的黄色透雾灯光,如今变成了幽蓝鬼火,仿佛鬼都冥烛。
不知何时,桥下的江河变得沉静安稳,静静淌过两岸,映着丰都的市区与鬼城。
叶北:“出现了。”
陈小五:“什么情况?!小北?”
叶北盯着四灾罗盘,它正在疯狂地打着转,四周鬼气森森,临水阴地,江河之中有无数的游灵。
叶北死死拧住了油门,一红一蓝的警灯将他的脸照得不人不鬼。
时速在超过一百四十码的瞬间!
他看见了!他听见了!
一匹骏马跃出水面,从阴间跳入阳间,马匹毛发漆黑,落在叶北的摩托身侧,四肢腱子肉强壮有力,踏蹄飞奔,缰绳叫一名鬼差握在手中。
鬼差身穿皂袍,面无血色,戴着一顶黑帽,帽子盖住靛色挑染的头发,一言不发。
“六哥?可算出来了?”叶北喊,手腕上的罗盘指直阴差,指向灾。
鬼差依然不答话,仿佛内心只剩下了这不过十公里的跑道,扯着缰绳,一心往前策马狂奔,叶北紧随其后。
在大桥尽头,有几对男男女女带上自己的爱驹小摩托,要用青春与死亡来一场浪漫的竞赛。
他们没有负债,没有工作,没有压力,没有贷款。没有每天必须面对的朝九晚五,也没有每天必须承受的指令苛责,唯一拥有的,是不知何处发泄的精力与抱负。
看他们衣着光鲜,脸上带着青春洋溢的笑容,身侧是香车美人,一张大桌上写着一排排编号,号码下压着一沓沓钞票。
一旁双桂公园后边是丰都鬼城阴森可怖的风景区。沿着东北方往尽头看,这一条大直道仿佛就是为了给他们竞速而造。
朦胧夜色之中,远处大桥的灯光忽明忽暗。
很快,鬼差策马顺畅轻巧地拐过这l形弯,冲了出去。
阴风卷过这群年轻男女的身体,夏夜原本燥热的暖风变得寒入骨髓……
有人问:“什么……什么东西过去了?”
有人惧:“还是别跑了吧……我好像看见了……看见一匹马跑过去了。”
有人怒:“说的什么鬼话!你们要是怕死!就回去躲在爹妈怀里咬奶嘴吧!今天谁要走谁是狗!”
有人惊:“你们看!!!小心啊!!”
一辆摩托“横”着开了过来!
叶北全力拧转着车身,用腿动力制动法在地上磨出了浅浅的沟壑,路面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轮胎印。
他的腿骨所剩无几,结实的
路面摧残着膝盖,一手抓着穷奇贴着路面辅助过弯,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眼中只有前方一骑绝尘的对手。
狂风呼啸而过,空气中带着浓烈的橡胶味,掺杂着血的腥臭。骨片跟着狂风散射飞出,将赌桌上的钱卷得四散而落。
刚才还叫嚣着“谁走谁是狗”的英勇车手,脸上溅了血,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独腿之人勉强劈弯的样子,还是一辆警车。
有人问:“哥……咱们还跑吗?”
有人答:“我听你的话……先回家了……突然很想爸爸妈妈……毕竟生命比什么都要重要。”
有人已经掏出网约车app,和司机联系上了,连自己的爱车都没打算要。
最后有人呛声。
“等等我!等我一下!汪汪汪!汪!”
再看叶北这头。
“喂,呼叫丰都县第一交通委。”叶北将过弯道具猫主子塞回衣领,赛车服破破烂烂的,他掏出警车上的无线电,“长江二桥北侧有非法机车竞赛,请火速支援。”
挂断通讯,叶北的左腿正在慢慢再生。
他抬起头,望着风景区里的阴间建筑,一座座庙宇飞逝而过。
天子殿、平都山、哼哈祠、报恩殿、财神庙,寥阳殿。等一下……
奈何桥上好像有人。
离得极远,叶北看见那阳间的奈何桥上,站着一位黑纱遮面,黑裙加身的女子。手中挥着桃花扇,还带夜光涂料那种,散发着微微粉光,欢喜地蹦?着,像是在给路上的两名骑士加油打气。
过了奈何桥,叶北见无常殿里还有灯光。
……
……
此时此刻。
鬼城风景区,无常殿中。
阳间的祠堂法身下,留着数百个的牌位,黑无常一个个清点过去,给这些半神牌位前的香炉,插上香火,算是上班打卡。
谢必安问:“小六呢?”
范无救答:“旷班。”
谢必安笑眯眯地又问:“干啥去了他?”
范无救答:“耍马。”
谢必安笑容渐渐消失,阴着脸,“扣他绩效!除他全勤!还有和他一块的吗?一起办了!”
范无救瞅见哥哥坐在殿下的安乐椅上,嘟囔着说道。
“就在外面,还有叶北。”
谢必安伸出一只手指头,一口恶气憋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他凑到的牌位前,找出小六的灵牌,发着狠厉劲想把牌位掰碎了,又叫八爷夺了灵牌,死死抓住手腕。
谢必安:“你!你敢不听我的话!”
范无救一对浓眉大眼,水汪汪的,像是受了委屈。
“哥哥,他们七姐妹一块来求的牌位,我……”
谢必安咬牙切齿,把这块灵牌给放了回去。
“走回府!”
白无常一如既往,笑容中透着鬼魅邪气。
就像它。
o
听两位阴帅钻进法身神像前,落下几句话。
“惜命不惜命,恩义不恩义,人间不人间,无常不无常。”
“哥哥,走慢些,等等我。”
“罢了,看见他就烦!我们还有要事处理,鬼王石刻有祸患,回去抄家伙。”
“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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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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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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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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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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