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没有被排斥。整棵树都苏醒了,血咒这种古老的魔法遵循它固有的法则,经由家族成员的血激活新的循环,将血缘魔法的能量往回反哺。红光朝下如潮水退潮般涌动,所有的姓名凹凸不平地颤抖着,伊狄注视着这一场盛大的景象,如同注视新生儿的洗礼。
莱斯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第一次见到血咒发作,已经彻底摸不清楚状况。他求助地望向沙比尼夫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个雍容美丽的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逐渐有种不详的预感。
“德里米斯。”她的咒语轻而易举地让家族树结束了短暂的复苏,熙熙攘攘的景象很快恢复沉寂。
没有激动的命令,也没有崩溃,只有不善的眼色和放上布雷斯少爷肩的手掌。莱斯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家族树的反应没出差错,眼前的布雷斯少爷的确与沙比尼家族血脉相连。
“对不起,布雷斯宝贝,”沙比尼夫人轻声说,“妈妈是被这油滑的东西蒙蔽,才疑神疑鬼起来。都是妈妈不好。”
还没等伊狄说话,就听莱斯的声音颤抖地打断,“等等,夫人!我不信!他们很可能是想到了什么骗过家族树的办法!他们偷了布雷斯少爷的血,或者……或者他们找的人本来就是沙比……”
“真搞笑!”“布雷斯少爷”忽然冷冷地说,“又是女孩又是偷血,简直莫名奇妙!我不管你是谁——什么汤姆斯?看样子妈妈对你不错,为了你连亲儿子都认不出来了!”
莱斯忍受不了羞辱,“莱斯不叫汤姆斯!你这个狡猾的——卑鄙的——骗子——想要害夫人——”
“闭嘴!”沙比尼夫人气得脸色发白,“你们把这得了妄想症的疯子赶出去!解除契约!宝贝,是妈妈不好,一时间被他欺骗,你看,妈妈马上就把他赶出去了,别生妈妈的气,好吗?”
两个家养小精灵吓坏了,艾尔林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慌忙摁上莱斯的嘴把他拖出去。
莱斯用一双愤恨的眼神死死盯着艾尔林,对方回以冷冷的注视,即使双方都狼狈不堪,他的姿态却天生地总那么高高在上,仿佛早知道他卑微可笑的下场。那个家养小精灵生来好像就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可是凭什么?
家养小精灵是天生没有尊严的物种。可莱斯知道,他也和艾尔林一样,生来也和其他认命的家伙不一样。出生以来,除了无休止地好好服务,他还无比渴望获得尊重,成为一个有价值的真正的家养小精灵。而很快,他就学到一个道理:唯有对主人的忠诚,可以为一个家养小精灵赢得最高的尊重。
可他能干什么呢?身为一个普通的家养小精灵,他只能终日为不同的主人劳动,如果他们幸运,才能获得进入待遇好的人家的机会。在一般的巫师家庭,他们的命运注定了就是一辈子弯着腰,卑躬屈膝,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杂事,甚至更糟的,被主人当做发泄的气筒整日打骂。
莱斯一开始遇到的主人就是如此。为了不被惩罚,他只能整日没日没夜地做事,还妄想通过努力,讨得主人的欢心。可事实上,无论他做得怎么样,那个酒鬼喝多的时候也会拿皮鞭狠狠地抽他,他求饶,尖叫,自己责骂自己,可即使如此,即使他的血生生洗刷了那个肮脏狭窄的小屋的整个地板,第二天他还得爬起来,为那个家伙准备早餐,恭恭敬敬地端上去。
他每晚昏睡前都沉沉地在想,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家养小精灵可以惩罚自己,但不能自杀,他们是主人的财产。或许快些等到有一天尊贵的主人把他打死,就好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日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走到了尽头。他的主人得罪了人,一个穿着漂亮舒适的丝绸的家养小精灵走进来,冷冷地吩咐其他仆人把他的主人彻底灭了口。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的家养小精灵还有权力杀巫师。
显然,那个得体高贵的家养小精灵的主人的吩咐,是赶尽杀绝。他的仆人原本也打算这么做的,但他低头看了一眼他浑身的伤痕,阻止了他们。
他记得很清楚,那晚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睛。
“带他回去。”他的声音从容,动听。
“不行。先生的吩咐是……”另一个仆人做出一个隔断脖颈的手势。
“我说了,带他回去,”那个家养小精灵的眼神始终毫无波动,“他只是个家养小精灵。夫人手底下正缺人手,离开糟糕的主人,让他效忠夫人,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那个仆人仍不死心,“可是先生……”
家养小精灵的语气咄咄逼人,“先生是听夫人的,还是听你的?”
见其他人无言以对,他才放缓神态,温柔道,“放心。把他治好,带回去。我来做担保。”
莱斯躺在地上仔细听着,直到他面前伸过来一只白皙,干燥,温暖的手。
“记住,从此之后,你有了新的生命,”对方微笑着对他嘱咐,“家养小精灵的一生很长,可以活着的时间却也很短暂。效忠你认定的主人,生命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懵懂地伸出手,被他握住,听他轻声介绍,“我叫艾尔林,你叫什么名字?”
艾尔林告知他开始新的生命,于是,从他第一次进入沙比尼庄园起,就发誓为这里的主人终生效忠。因为他也要赢得那样的权力,光彩,成为在主人面前也说得上话,被其他家养小精灵敬畏的地位高贵的存在。
一开始,他只是在后厨帮忙,直到有一天有人吩咐他把早餐端去卧室,他才第一次见到了他真正意义上的主人,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夫人。
他从没想到,她竟是那么美丽,优雅。她不光不像前一个主人,动辄对他打骂,还常常对他非常礼貌地说话,温和地询问和呼唤他的名字。
从那天起,他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新的生命。即使很快他就发现,他离效忠他认定的主人那么遥。
他时常眼睁睁看着沙比尼夫人把艾尔林一次又一次地叫进卧室,长久地停留直至深夜;有时她面露哀愁,在花园悄悄落泪,艾尔林很快会被邀去相伴散步,而他只被允许每天送去三餐,收回刀叉,得到夫人一句甜蜜而疏离的谢语。
日复一日,他感到自己快被折磨得发疯。他知道自己必须改变这一切。他要离夫人更近一点,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唯一的家养小精灵。
他没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
沙比尼夫人需要艾尔林配制药剂,而他经常为庄园上下的事务忙得团团转,没有时间一一看顾,于是他私下主动找到艾尔林,告诉他他很愿意帮忙。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艾尔林的信任,跟在他身边。他有出色的学习天赋,不出一年,艾尔林就把所有的药剂交给他保管。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他失去沙比尼夫人的宠爱的机会。无论是艾尔林的确犯了错,还是他栽赃他犯了错,都有可能取得同样的效果,以他和艾尔林的目前的关系,想办到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即使莱斯早有准备,也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出人意料。他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简直激动得发抖。
没想到,根本不需要他栽赃,也远远不是犯错那么简单。艾尔林背叛了沙比尼夫人!
他准备好了一切证据,信誓旦旦地带她去看真相,却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轻轻松松就被那个假的布雷斯少爷所骗。
的确,血咒让他不确定狡猾的艾尔林是不是把真的布雷斯少爷掉包回来了。但他确定,艾尔林一伙人别有所图,沙比尼夫人有危险。
即使被卑贱的同类捂上嘴关进房间,他也无法驱散这个念头。被带走前,艾尔林那双深黑的眼睛还死死地映在他脑海里,好像他是什么正义的化身。事实上,他也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的什么忠诚至上的家养小精灵,他只不过也和他一样,是个唯利是图的骗子而已。莱斯禁不住冷笑。
他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艾尔林现在还好端端地在夫人身边?
的确,或许艾尔林更狡猾,更了解沙比尼夫人,懂得如何利用她的弱点哄骗她。可别忘了,他也一向善于观察,来城堡短短三年,足以让他摸清许多古怪的地方。区区一间房间,根本拦不住他。
他还没输。
*
伊狄望着对面的家养小精灵,心里明白,她赌赢了。
此时,沙比尼夫人正坐在卧室中央,抱着她,一手轻拍着“儿子”的背脊,不断抚慰。艾尔林在她身后,他们目光交接,嘴角都抿得紧紧的。
没有人觉得轻松,她和他心里都各有各的沉重。而沙比尼夫人在乎儿子,更是满心紧张,生怕自己的不信任让布雷斯对她有芥蒂,彻底忘了艾尔林,忘了她之前一直在说的抓住艾尔林闯入“密室”的话。
直到家养小精灵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轻声打断,“夫人,布雷斯少爷似乎有话想说。”xiumb.com
伊狄知道他还在耿耿于怀,话头都抛来了,没办法,只好陪他演完整场戏。
“妈妈,”她把沙比尼夫人推开一些,面对她漂亮的脸庞,马上开始面不改色地说谎,“我累了。您还是跟艾尔林好好聊聊吧。”
沙比尼夫人回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死心地摸上“布雷斯”的脸颊,“宝贝累了?那就好好睡,妈妈不打扰你了。”
伊狄默然无语,揣测着布雷斯娇气的个性,索性直接躺下,被子一蒙头装睡。
啊,天鹅绒真是久违的舒适。
她一下子还真有些困了,正准备闭上眼趁机小睡一会儿,却没想到沙比尼夫人的程序还没结束,又把被子给她掀下来,红唇凑上来甜甜地亲了她一口。
“睡个好觉,布雷斯宝贝。”
真是难以揣测!伊狄忍不住感到有些畏缩。
这是她在斯塔福德也从未体验过的。她是真不知道接下来正常家庭的标准程序是什么,难道她还需要回亲一个,说一句,“好的,宝贝妈妈”?
想到她要这么演,她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到布雷斯正在生沙比尼夫人的气,她发现自己又找到一个借口不给任何麻烦的反应了。
正等待着沙比尼夫人的失望,却只听一片宁静,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才悄悄睁眼,却发现艾尔林已经跟着沙比尼夫人出去了。
她隔着门缝里看到,这位无可救药的妈妈甚至是踮着脚尖出去的。
她想了想,重新躺下,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耳边传来窗外雏鸟的叫声。
大概已经到了傍晚,雏鸟们迎接归来的晚餐,一个个叫唤得可激动了。她也就睡不着了。想着这个画面,不知为什么,眼睛开始酸得难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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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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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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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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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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