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伊狄虽然朦胧中感觉眼前的陌生人不会伤害她,可长久以来的遭遇让她仍然带着本能的戒心。哭也哭过了,她忍不住怯生生地问,“你们要来带我走吗?”
“对,”亚当弯着腰,摸了摸她脑袋的小发旋,“等我们办理完领养手续,你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不需要做些什么吗?”
年纪只比女孩大三岁的男孩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如暖阳,不带一丝阴霾,她瑟缩了一下,凝视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可男孩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不需要。你这么小,能做些什么呢?大人只是心疼你这样的孩子。等你跟我们回家,见到其他的孩子们,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的。”ωωω.χΙυΜЬ.Cǒm
家?这是他第二次提到这样的词了。
伊狄偏了偏头,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何况,她怎么可能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会记得一辈子的。其他的孩子们——公爵不只收养了一个孩子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退开了一步,但即使这微小的一步,也让细心的亚当注意到了,他伸手把她揽回到自己怀里,问道,“怎么了?担心新的生活吗?”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伊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亚当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看上去有些懵,但警惕心似乎很强,不能让她和他亲近,让他感觉十分麻烦。
孩子都是敏感的,伊狄很快察觉到了亚当的不悦,她不安地把身子往他身上一缩,声音软软地说,“我怕……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吗?大人……他真的没有要求需要我做到的?”
亚当只是说,“我们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放心吧。”
她看着他平静而安然的神情,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反而一种越来越惶恐的情绪,在心底不断扩散。伊狄没有继续看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有钱人,他们身上穿的是她乞讨了这么多年都不敢想的,散发着的矜贵的香料的气息,优雅的谈吐,漂亮而永远从容的神情,与她格格不入。
他们为什么特地要来收养她呢?
他们会成为一家人的话,她会餐餐都吃得很饱、能睡好觉吗?她能吃到冰淇淋吗?而且一点要求也没有……这是真的吗?他们既然不是真正的家人,为什么会主动把她纳入他们的生活?
伊狄忽然想到有一些奇怪癖好的有钱人,就像上次带走丹妮的面包店老板罗斯——他点名只需要女孩,一见到他们,就用双手在每个人裸露的肌肤上摸,一个个仔细打量她们的脸蛋,笑容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后来罗斯跟库克夫人讨价还价一番,才带走了丹妮。但在他心目中,似乎有更好的对象,几次心不甘情不愿地盯着她看,直勾勾的眼神叫人心里发毛。
后来丹妮在一天凌晨被一卷被窝卷着摊到孤儿院门口来,罗斯夫人中午就找了人破口大骂。她们偷偷去看时,丹妮浑身赤条条的,身上遍布瘀痕和瘢痕,还有绳子勒过的粗糙的痕迹,她从头到脚都冰凉了,紧闭着眼,嘴唇灰白,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都沉默不语。
傍晚等罗斯夫人的人走了,库克夫人才找她们去清扫门前的脏污。伊狄和两个女孩把丹妮扔到后院,另一个上次差点被罗斯挑中的女孩捂着嘴哭了,她压抑地一声一声啜泣,她们把她独自扔在后院——谁也说不出安慰或者鼓励的话,只觉得不该阻止她哭泣。
这次来的公爵,显然没有罗斯那副猥琐的样子。但伊狄抱着头,那天晚上那个女孩的哭泣声仿佛又传到她耳里,她始终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没有安全感,可是眼泪也没什么好流的,流尽了,他们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公爵也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他只是来收养她的,不会欠她什么,也就是说,她始终受恩于他,未来就得听他们摆布。
过了一会儿,伊狄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库克夫人才垂头丧气的从屋里出来,高跟鞋的声音耷拉着,拖沓而软弱,蹭起灰的声音让人听了莫名畅快。
斯塔福德公爵也走了出来,他靴子度步的声音始终是那么优雅,不紧不慢的,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伊狄听着,回头看他,他也正用一种奇异的神情打量伊狄,两人的目光相遇,一个好奇,一个畏惧,好奇的人停下脚步,命令亚当先跟去办理手续。
少年应了,麻利地起身就走,女孩和公爵被一切抛在身后,在一旁静静注视的,只有对这份过去的记忆无能为力的伊狄和费因斯。
“害怕吗?”同样是这个问题,斯塔福德公爵的语气却极度轻柔,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女孩听了,禁不住眼睛一酸,她发现自己又想流泪,但她努力眨了眨眼,憋住了。
“……有点,”伊狄把头转回去,看着地上,她的眼睛越来越红,再凝视着那个满脸担忧的长辈,她会彻底克制不住的,“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应该努力当一个好孩子。”
她等了一会儿,期待公爵的回复。但只有宁静降临在她的承诺之后。伊狄慢慢有些惶恐,她刚刚想抬起头来,眼前却忽然伸出一只漂亮的手。
那只手掌心朝上,辽阔的掌纹中央,静静的躺着一颗晶莹的红色小熊。
小熊很可爱,冲她露着憨憨的笑,它并拢手脚站着,似乎乖乖在等待她做些什么。
伊狄抬起头,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她,里面泛着温和而宁静的波纹,像是邀请她拿起小熊。她伸手轻轻的把小熊捏起来,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公爵已经把手掌放了开来,紧接着她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剔透的小熊软乎乎的,像是随便捏一下就会被压碎,但是不用力,她又担心会让它滑落到沾满泥土的地上,弄脏公爵的馈赠。
公爵看着她,抿着嘴笑,神色优雅又可爱,“拿着干什么,吃了它呀。”
伊狄愣住了,盯着那乖乖的小熊,干巴巴地问,“……这是吃的?”
她很难相信,居然有人把这么精致的娃娃一样的可爱的小熊做成吃的,而且它软软的,一点也不像填饱肚子的面包或饼干那么结实,也不像糖果那样坚硬而多彩,它是透明的,那么美丽。
旁边有人轻笑出声,伊狄冷着脸看了费因斯一眼,她看到自己当初见到软糖的傻样,心里烦躁急了。
但过去的斯塔福德公爵并没有笑,他听到女孩的疑问,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但语气还是一样的亲切而温和,“是啊,这是小熊软糖。我的孩子们最爱吃的。这里还有很多呢,你看,”伊狄顺着他的右手望去,他打开了一个红色的漂亮的绒布袋,金色的绳子被解开松弛地挂在边上。里面黑乎乎的一团,但在光下仔细看,全是绿色、黄色、橙色的一模一样的晶莹剔透的小熊软糖,它们堆在一起,像应有尽有那么多。
女孩的眼底一下子发起光来,她开心地惊叹,然后努力矜持地把那颗红色的软糖放进嘴里,紧张地咀嚼。里面果汁的香甜让她忍不住露出笑脸。
她望着英俊亲切的大人,心里变得又温暖又感动。他关切的样子,眼里只映有她的样子,让她觉得他真的很在乎她,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这种感觉就是亲情吗?
“这样就把你哄骗了?”费因斯的声音传来,伊狄在其中莫名听出了一些酸酸的味道,他接下来却不说话了。
紧接着,斯塔福德公爵也亲自去院长办公室了。他们两个都严肃起来,因为小女孩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待在原地等待他们回来接她,而是等了一会儿就悄悄地跟上去,她学着他们现在的举动,在院长办公室窗外偷听。只是不像他们,她必须弯下腰蹲着,防止其他人发现。
伊狄清楚这下到了正题。当时的她虽然不再有那么多疑虑,可还是不放心。她不放心库克夫人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也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又会被接回去,或者有什么附加条款。她想要听听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
这也就是费因斯想要她重新看一次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无疑让小女孩惊呆了。她那时候还不懂魔法是什么东西,但她亲耳听到库克夫人变得语调平平、断断续续的呢喃的时候,发觉不太对劲,于是探出脑袋去看:他们问什么,库克夫人就答什么,亚当手里握着一根很短的木棍似的东西,另一只手是空了一半一个长长的药剂瓶,里面是某种透明的液体。
女孩屏住呼吸,心底冰凉一片。但她同时又听到库克夫人在陈述一些与她有关的事实。
“是的……也是这样一个晚上,那是六年前,”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我记得……有个女人,她很美,没错,就是那天贝尔那个混蛋把她带了回来,”库克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她的样子显得古怪又可怕,“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样子——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大概早就背着我跟她私通了很久……总之,他无论如何要让那个女人住下来,我想阻止……”
“让她捡重点说。”斯塔福德公爵正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权杖,他话音刚落,亚当就对她冷酷地命令道,“讲讲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孩子?哦,对,那个孩子,”库克夫人脸上又露出一种梦幻般的神情,“哈,她被他一接回来就带着一个孩子,女的,贝尔跟她一样宝贝那个孩子,我问他那是不是他们的孩子,他根本不理睬,我那时候刚刚怀了多莉,他什么也不知道,一点不顾我们母女,但却对他们关怀备至,仿佛他们才是一家……”
“后来怎么样了?”斯塔福德公爵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抱怨,“那个女人后来去了哪里?你有没有观察过,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对吧?”
“啊……那个女人很美……对,除了很美,就是她好像什么也不怕,她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她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库克夫人快笑出了眼泪,“也包括贝尔那个蠢货,只是他一见到她就像丧失了理智,狂热地爱着她,那个女人得了病,她像是快死了,贝尔流着鼻涕和眼泪照顾她,她那嫌弃的表情也就他一个人看不出来了。后来——上帝保佑,她还是死了!”
亚当皱起了眉头,“然后那个孩子就留在这里了?贝尔·库克怎么会允许你虐待她的孩子?”
库克夫人又恢复了呆滞的神情,“他当然不允许,所以我就杀了他。“
空气中一片寂静,女孩在窗外听着,浑身已经如同外面的冰雪般僵硬了。
一会儿,斯塔福德公爵开口道,“那么,那个女人的尸体去了哪里?他大概在被你杀死之前为她买过坟墓吧?在豪斯塔区的教堂?”
“教堂?”库克夫人忽然又笑出来,她的面部有些痉挛,亚当紧接着把试剂瓶剩下的液体灌进她嘴里,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哦,是的,他为她煞费苦心,买了一块教区里最贵的墓地,上面刻着她的名字——他连她的姓是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可笑。我把墓地全烧了,赔了不少钱……当然,他的尸体也一起火化了!我真是仁慈啊,成全他们一对,好好养大他们的孩子……”她说得咬牙切齿,女孩在窗外攥紧了拳头。
“等等,”公爵忽然放下了手杖,“你刚才说——墓碑上只刻了她的名字?”
亚当也反应过来,问道,“她叫什么?“
“哦,她叫什么来着?”库克夫人梦幻般的嗓音顿了顿,她的停顿让几个人的心脏都快停止了,“……夏娃(Eva)。没错,那是她的真名……贝尔在最后一刻才知道,他平时都叫她伊狄。所以我让他们的孩子也叫这个名字,真解气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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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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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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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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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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