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屋顶上,还是一副世间倾塌而事不关己的样子,见着我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三枚令牌扔给我,“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不过……”顿了一下,段晖语气间竟有些了歉意,“调仓令一直被那冰块脸带在身上,我实在没办法拿出来了。”
握着这三枚硬邦邦的令牌,我感激的看着段晖,却突然觉得找他来帮忙这个决定实在是不算明智,我只想着要怎么样为叶大哥和萧清安报仇,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会不会把眼前这个只想平静一生的人拉入这场争斗中,对他来说,究竟公平不公平。
可有些事情总是让我们来不及三思,微微叹了一叹,我伸手拍了拍段晖的肩:“谢谢你段晖,这就够了。”
段晖笑了笑,抬眼看着漫天星光,他微微闭了闭眼,“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想你有了这个或许可以救叶晓,那么,也算我对上一世亏欠的补偿了。”他睁开眼,笑着看着我,“小谢,我只是想自己负疚感轻一些而已,你不必谢我,我亦是在帮自己。”
段晖的话向来都教人难懂,这次我更是不能理解他所说这些话,刚要问问清楚,他却站起身来,冲我笑了笑,告别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但愿你能成功。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后会……”
他并没有将“有期”两个字说出来,只是又笑了笑,伸出手在我肩上拍了两下,“保重。”
他语气间颇带了些悲凉意味儿,我听得眼皮直跳,正要将他拦住再问一问,他却已经转身运起轻功飞身掠去,迅速消失在如水夜色之中。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段晖,他很平静的出现,又很平静的离开,除了回忆,再也找不到他的半分影子。
只是短短半日不到,段晖的死讯便传了过来,那时我刚刚从金殿回到侯府,小鹿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她说:“段晖全身被刺了三十八剑,所有穴位被带了毒的银针封住,他死的很难看,脸都是黑紫色的……”
我只觉得脑子一瞬空白,分明,分明几个时辰前我们还在屋顶上说着话,可现在却是阴阳两隔,而段晖原本不该死的,他虽然是七烟阁少主,却从来没有参和这些事情,是我硬将他拉入了这场天旋地转的阴谋中。
胸中气血翻涌,我突然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没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有人从背后将扶住,温热的气流内力顺着我的手臂游走周身,气血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耳边却响起了秦飍老头儿略带责备的声音,“你个傻姑娘,当真是不能安静的等着我那大徒弟回来吗?真是糟心!”
我张口,咳了两声,冲秦老头儿笑了笑,“我会等他回来的,你尽管放心便是了。”
秦飍老头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摇着头叹了两声,便松开我进屋去看萧清安去了。
待他进了屋,我才又转向小鹿,问她:“段晖他,现在在哪里?”
“郁白河畔。唐少主已经赶过去了。”小鹿看着我,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语气却是平淡低沉,与她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样子全然不同,“阿谣,你说,接连失去两个至亲至爱的人,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接连失去两个最亲爱的人。我想了想,叹道:“应该是一种晴天霹雳、可能会让人就此消沉一蹶不振的感觉罢,很痛苦,很煎熬。”
小鹿突然笑了笑,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和悲戚,“很痛苦,很煎熬……”她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一下,突然就落下泪来,“她现在该多痛苦多煎熬啊。”
她?我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小鹿,你说谁?”
小鹿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摇了摇头,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刚刚看了一个话本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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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听说武林大会在飞雪山庄召开了,一直未曾露面的少林武当两派终于派出了弟子去参加这场关系到江湖武林的将来的大会。
我没有去武林大会,将萧清安交给小鹿,我趁着秦飍老头不注意偷偷溜出侯府,怀中揣着段晖给我的令牌,策马北上,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地方,找到了几个很重要的人。
叛出武林盟的,并非百里阁全部阁众,在明安的两位堂主和贡海分堂堂主因为与萧阁主关系非同一般,在段兰依举阁南下对阵蜀山倾覃宫的时候,宁千亦、曲超以及钟白烟三位堂主发觉不对,连夜出逃,虽然三堂的弟子都留给了段兰依,但这三位堂主却没有屈服。
想想也对,即便她段兰依再怎么有本事,可百里阁那么多分堂主,哪里就能所有人都会听她的呢?
所幸逃出来的这三位与我关系还都不错,尤其是宁千亦,当初的神经四人组,我如今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发笑。
我见到他们时,是在帝京北面的北海旁的一个小村子里。
据宁千亦说,当初他们三人逃出,原本是想先到帝京与萧归寂联系,没承想一路躲逃到了帝京,却没有找到萧归寂,又因为段兰依派了杀手来追杀他们,他们三个才离开帝京一路向北,最终藏在这一处北海旁的小村落里。
我最初知道他们三人没有跟随百里阁大众叛出武林盟,是因为有人送了一张信笺到了侯府,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只是一张白纸上,寥寥几行飞扬的小楷。与萧归寂的字体倒是有几分相像,但细看之下,又不大像。
信笺说,宁千亦他们三人在北海的小村落当中。
我那会儿正愁着找不到没有叛出武林盟且有些威望的百里阁弟子帮忙,这信笺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极。若要说起我为何要找百里阁弟子,那便又要从段晖给我的三枚令牌说起了。
段晖交给我的三枚令牌,并非我们所说的“天下三令”,的确,段晖是给了我江湖乾令和兵符,但这另一枚,便就是与百里阁有着莫大关系的令牌——朱雀令。
从前与萧归寂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向我说起过这朱雀令的来历,说当年开国皇帝还是北陵太子的时候,曾经建立过一个专司情报的组织,名字叫做“朱雀楼”,这朱雀令便就是号令朱雀楼的令箭,不过如今,早就没了什么朱雀楼。百年前的朱雀楼,如今只是百里阁朱雀分堂,而这枚令牌却变成了可以统御百里阁全众的令牌。
当初萧归寂将令牌交由段兰依时,并没有想过她会是西楼故国的人,只当她是一个托付大任的属下。所以他交的安心,却叫我们日后这般费尽心思,还搭进了段晖的一条命,才又将这令牌从段兰依手中拿了回来。
我虽然是萧归寂的夫人,也算是百里阁的阁主夫人,但我与百里阁众人的接触毕竟没有那么多,只有当年跟着萧归寂回帝京成亲时,在明安停留了那几日,才会百里阁的弟子们一起玩耍过。而如今我找到的这三个人,却都是百里阁的堂主,与普通弟子们日夜相处住在一处,感情自然是要深的。
我一直相信,感情这个东西,比规矩命令更能叫人信服颠倒。
将令牌交给宁千亦,我拍着他的肩笑了笑,“小红,交给你了。”
宁千亦还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听到我叫他“小红”,先是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惊讶的盯了我半晌,最终笑得落了几滴泪,却是只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又笑了笑一下,十分认真的同他们说道:“这次的事情至关重要,拜托各位了。”
曲超和钟白烟抱了抱拳,郑重道:“夫人请放心,属下等定不辱使命。”
宁千亦还在发愣,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呢?小红。”
宁千亦啊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曲堂主和钟堂主都保证了的事儿,本堂主自然不会落后了。”
我点了点头,“好,事不宜迟,请各位尽快出发。”
顿了一顿,我想起另一件事情来,他们自打来了北海之后,就没有再遇上杀手,且送信笺到侯府究竟是哪位,这个中缘由因果,我自然是琢磨不透的,只能来问他们自己了。
宁千亦满脸兴奋的同我解释说,他们三人在逃往北海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精通易容之术的高手,这才一路蒙混过关,到了今日。
他正说着,门口突然响起几声敲门声,钟白烟钟堂主向着门外发出了一个苍桑的老妪的声音,“谁啊?”
敲门声顿了顿,隔着门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是我。”
我看到他们三人都舒了一口气,钟白烟起身去开门,宁千亦便就向我解释道:“是凌姑娘,就是帮我们易容的人。”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我便就看到了那个一身青绿色罗缎裙的姑娘,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我愣了片刻,才惊呼出声:“你,你,你不就是……村头二傻子么?”
几个月前,我与白秋仓一起奔赴帝京,曾在一个村落里休息过一夜,之后我向那村子里站在村头流口水的二傻子借了一辆牛车……可现在,二傻子就笑嘻嘻的站在我面前,而且,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傻,眼中都闪着狡黠的亮光。
而刚刚宁千亦说了什么?她是帮他们易容的人?那位精通易容之术的高手?所以说,这江湖遍地是高手啊!
二傻子笑嘻嘻的进门来,毫不客气的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了,才抬眼看着我,说道:“看来多年大哥办事挺迅速的啊,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我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讶的望着她,“那信是你写的?”
她得意的点了点头,面上又露出些郁闷,“扮傻子扮的时间长了,好久都没有写字了,哥哥教我的那些都不大熟悉了,哎,我写的字不难看吧?”
那张信笺上的字,清秀小楷,十分养眼。我笑了笑,“不难看不难看。”
“那就好。”她说着,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抬眼看了一眼宁千亦他们三个,啧了一声,又转头来看向我,突然问道,“我……萧侯爷和夫人还好罢?萧归寂还好罢?还有那位小公子也还好罢?”
我又是一怔,不知道她问这些有何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侯爷和夫人都很好。小安也很好,至于萧归寂……他已经去边关好几天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二傻子又啧了一声,皱了下眉,“去边关了?南黎南风呢?定国将军府呢?什么时候轮到他去边关了?”
我心下一惊,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对帝国朝堂之事,至少是萧家和国防这一部分了如指掌。我不禁警惕了起来,手指下意识的收入袖间摸到了装有银针的小囊,“你到底是谁?”
她啊了一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笑了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凌晓,凌是了‘会当凌绝顶’的凌,晓字跟倾覃宫叶宫主同字。不过……”顿了一顿,她扫了一眼同样诧异的另外三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小语,我的乳名,我家里人都这么叫。”
我盯着她半晌,也看不出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就是个易容的高手了,也看不出她怎么就会帮着宁千亦他们三个了,如今这天下,没有目的而做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她一个姑娘,该不会闲得无聊随意救几个人玩吧?琇書網
顿了一顿,我又问道:“听凌姑娘的意思,是对当今形势很是了解咯,只是不知凌姑娘为何要帮我们?”
凌晓哦了一声,笑了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保卫帝国,人人有责!”
我一愣,这个女子,不动声色,深藏不露,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现下里最要紧,的确是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势力挽回大局,即便眼前这个人不简单,只要她不会危害帝国,不会再谢萧两家作乱,不会祸乱本来就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武林江湖,都可以先放一放,任她发展。
在北海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下午,我便赶回了帝京,而与此同时,宁千亦曲超钟白烟三人也已经带着朱雀令赶往了蜀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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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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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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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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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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