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带我下山去看城里的花灯会。在那长街灯火繁眼的人群中,我看到了我哥,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沉稳了不少,也许是因为那场突然的变故吧,哥哥眼中的温柔笑意褪去了不少,我也总能从他脸上看到一种疲倦感。
后来,我哥告诉我说,那段时间,爹爹几乎把山庄在外面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哥哥打理,又因为要将我护好,哥哥又不得不培植着自己的力量。虽然我一直不清楚他所说的“培植自己的力量”是什么力量——江湖上至今都没有什么属于我哥领导的组织,可见他大约是没有成功。
但见到为我而操累的哥哥,我还是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儿。
说起我被送上锦岐山,又让我哥这样操累的原因,自然是与那夜我撞破了我爹杀人是有关的。
其实那夜我在晕倒前,还看到了我爹手里那把长剑抽离那女人的胸前、又反手砍下了她的头颅。她的血,就溅在我的眼角、额间、脸颊,我后来虽很快晕了过去,却能感觉的到那些温热的液体缓缓的确肆意在自己脸上流淌。
后来据我哥说,我昏了整整三日,不闹不哭,也未有发热的迹象。算是一次颇为平静的昏迷。
直到三日后,我才缓缓醒来。睁开眼时,四下里并未有侍候的仆俾,只有床尾处趴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似乎已经睡着了,我仔细看了看,却是我姐姐谢含烟。不远处我爹与我哥正在轻声说着什么话。ωωω.χΙυΜЬ.Cǒm
我睁开眼又闭上,过了一会又睁开,嗓子干干,发出些干咳的声音来。不远处两人均是一怔,各自噤了声。床尾的含烟姐姐也被惊醒,直起身子四下里望了一阵子,才看向床上,见我已经醒来,很是惊喜的叫道,“啊,妹妹醒了,爹爹,哥哥,妹妹醒了。”
我爹与我哥一起行至我的床边。含烟姐姐正将我扶着坐起来,我哥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回身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我,接过水喝下,我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一些,一面将杯子递回,一面轻声道,“谢谢哥哥。”
我哥并未答话,只接了杯子搁下。而我爹却突然俯身抱起了含烟姐姐,开口道,“含烟,你在这守了一夜,这会子该累了罢。跟爹爹回去休息。”
含烟姐姐挣扎了几下,方要说些什么话出来,却不知怎的突然噤了声,任由我爹抱着出了我的房间。
看着含烟姐姐被抱走,我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哥哥向来是与爹爹站在同一边的,自打含烟姐姐来了之后,他又向来是只疼怜姐姐不大关心自己的。而如今这般架势,该是爹爹不好明着问我那晚的事情,遂叫哥哥来问一问了。
想清了这些,我便不做声,只想着等会儿我哥会怎么问,而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不大一会儿,我哥却突然俯身附在我耳边道,“小妹,你记住,不论等会儿爹爹要问你什么,你都说不记得了。其他的交由哥哥去处理。一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记得了。知道吗?”
我心中大惊,原来哥哥竟然……突然间觉鼻间酸酸,我哥还是我哥,从来没有变过。我一时间有了些想哭的冲动。大概见我不说话,我哥拉起我的袖子摇晃了几下,急急道,“妹妹,你听到没?”
我连忙点点头。哥哥呼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起身出了屋子。
哥哥刚出去一小会儿,我爹便就进了屋里来。
因了先前我哥有交代,我便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记得那夜出去过。问了半晌无果,我爹狐疑着退出了屋子。
此后又三日,我被以“刚醒来身子不好”的借口关在屋子里,算是被禁了足。但吃喝未短,我也乐得自在,只是有些无聊。
等到第三天的夜里,窗子边窸窣的响声将我从半睡半醒间踹去了醒着的那边,翻身坐起,正见到一身黑衣的哥哥从站在我的床前。
正想张口喊“哥哥”,却瞧见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间,遂噤声。
我哥并没有说话,只用手势动作示意我起床收拾东西跟他走,我那时虽小,却也知道这是因何,因为我撞破的,不仅仅是杀了人的爹爹,在那样清明的月光下,我清楚的看见了那女人的脸。
现在的我对于我爹来讲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且不论我是不是他闺女,单论我瞧见了那女人的模样,纵然我咬口没有看见,作为一个江湖武林盟的盟主,所谓的正道之主,也觉不会留一个足以威胁到他的美好名声和地位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至亲。
这就是险恶的江湖。
许是早早就做好了打点,哥哥很轻易的就将我带出飞雪山庄。
直到马车驶出明安城,哥哥才开口对我说道:“妹妹,依照现在的状况,哥哥没法子叫你在山庄里安稳的长大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学武功,要像叶宫主那样厉害吗?哥哥现在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有位特别特别厉害的大侠可以教你武功。而且,那里离的叶宫主的倾覃宫,很近呢,好不好?”
我不知道那时哥哥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为我找了这么一位师父,虽然有些时候我看起来的确有些蠢笨,但我并非不懂事的傻姑娘,所以我点头,说:“好。”
就这样,我被送到了锦岐山上。
我哥并没有送我上山,马车不过驶到舟安城时,哥哥便下了车,匆匆赶回了明安,只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说是拜师用的。另外还有一个藏青袍子的少年,据说是哥哥的一个把兄弟,护送我去锦岐山的。很多年之后,当我下山闯江湖的时候,我又一次遇上这位少年,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娘亲师门唐门的少主,唐画锦。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到达锦岐山时,我看到一个身着紫色蜀锦衣的女人正坐在小木屋的前头,对着一柄长刀发呆。这女人便就是我的师父,彼时避世江湖十二年的一代女侠,郑若儿。
唐画锦将我带到师父面前,喊了一声“三姨娘”,师父便回过头来看着我们,盯着我瞧了一阵子,噗嗤一声笑了,却是在调笑唐画锦,“行啊,小锦,这么小就找个媳妇儿给姨娘看,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我那会儿虽然比较单纯,却也知道这话的意思,抬眼看向唐画锦,只见他脸上晚霞火红,却佯作淡然,咳了一声,他解释道:“三姨娘莫要调笑小锦,她是谢昭熙的妹妹,谢昭熙让我带她过来拜您为师的。对了,她有一封信,好像是小师叔写的。”
说着转向我,“你的信呢?”
我忙从包袱中翻出哥哥交给我的信递过去,唐画锦接过去递给师父,师父打开信封,看了一阵子,再抬眼看我时,却是红了眼圈。我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见到师父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这会儿她还不是我师父。
不过我显然是多虑了,师父看完信,就张开手臂招呼我上前去,我略一犹豫,就走上前去,照着哥哥教我的,也不待师父说什么,只软蠕蠕的唤道:“师父好。”
说着便跪倒地上磕头行礼,全然不顾师父有没有同意收我为徒。
哥哥在那信中大约是将我写很是可怜,见我这样的举动,师父张着手臂半晌,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搂在怀中,声音有些无奈和哽咽,“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于是从那日起,我便拜在了师父门下,当然师父并没有说我们是什么门派,后来师弟上山后,我们曾一起探讨着要为我们这个师门起个名字,师父属于那种什么都会但并没有专门的一项突出的技艺,所以我与师弟想了半天只想出些“杂术帮”“木屋会”之类的名字,拿去给师父看,师父撇嘴说“太难听了!没有气势!”,但我与师弟两个文采实在是不怎么样,遂作罢。
先前我是很活泼好动的,但自打撞见那事儿之后,我安静了很长一阵子,竟然耐着性子在锦岐山上安静的待了四个月,这四个月中伴在我身旁的,除了师父,就是这山中的虫鸟走兽花草。
所以,当师父说要带我下山看看花灯会时,我觉得,我真的是有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师父了。
而当我在花灯会上看到比起四个月前消瘦了整整两圈儿的哥哥时,我又觉得,我也有有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哥哥。
哥哥见了我,并没有同我多做相处,只笑着说:“我们小歌长大了。”
又摸了摸我的头,说:“哥哥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停留,小歌你保重,改日哥哥去山上看你。”便真的快速消失在人群当中。
虽然哥哥来去匆匆,但我却从此有了期盼,回到山上后,我每日里数着日子,思索着哥哥所说的“改日”,大约会是什么时候。
只是我却没有想过,这个“改日”,竟是改了五年之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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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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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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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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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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