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结束的当晚,飞雪山庄的议事厅里,谢家长辈坐了满堂,我与哥哥被叫过去时,大体瞧了一眼,但凡有点辈分儿的,都来了。
议事厅这种地方,爹爹向来不许我们小孩子过来,而今,不光那厅堂中央却立个着身姿亭亭的小女孩,就连我和哥哥都被叫了过来,便定是有大事情要宣布了,且这件大事儿或许与小孩子有着很大的关联。
果然,我同哥哥方才入得大厅,便听得随着爹爹坐在正厅高座上的娘亲的轻柔的催促声道:“小熙,阿谣,快点过来。”我与哥哥忙紧走了两步,方至于厅中央那女孩儿的身侧,爹爹带着威严的声音,便郑重响起,“今日召集山庄上下,是要同大家宣布一件事儿。”
我与哥哥同时顿住了脚步,朝爹爹看过去,但见他袍袖一挥,抬手指了指我们这边,继续道:“我谢家如今,虽为武林大家,然我膝下这一双儿女,实属顽劣,白白耽搁了一身惊奇骨骼。但苍天有恩,今日送了含烟到我飞雪山庄,乃是我谢秀之幸,乃是飞雪山庄之幸!”
“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不拘于礼,但今后,还望各位待含烟如同待长歌一样亲善友爱!从今往后,含烟,便就是我飞雪山庄的小姐,是我谢秀的女儿!”
含烟......我忙转头向着身侧的小女孩看过去,不过是比我高出半头罢了,却是身姿纤纤,似弱柳扶风之态,眉目间像是藏着山水柔情,细眉大眼,唇薄如翼。那时的她不过才十来岁,却是出落的标志至极,一副祸国殃民的形貌已然显现。比方说,我看到我哥看着她呆了半天,吞了下口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该是妹妹罢,放心,以后有我在,绝不叫你受欺负,今后我就是你哥哥!”
哥哥的话,逗得爹爹哈哈大笑,满堂之人均是面带笑意。含烟姐姐亦是脸色微红,十分羞涩的点头,“谢谢昭熙哥哥。”
我哥笑着摸了摸脑袋,“都是一家人,谢我做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将我往她面前一推,“喏,妹妹,快来见过......额,不知含烟妹妹是哪一年生人?”
“太宁元年六月。”她脸色更红了一些。
我哥侧头冲我眨了眨眼,“妹妹,含烟妹妹比你大两个月,你得喊她姐姐。”
我哦了一声,看着含烟半天,却是喊不出那两个字来,沉默了一会儿,我说:“爹,娘,女儿有些头疼。”
一面捂着头,一面从眼风里瞥着爹娘的动静,但见爹爹倒是没什么动作,只是皱了眉头,倒是娘亲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不顾那柄她从不离身的宝剑,直奔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肩,将凉凉的手背往我额前贴着,“阿谣,你怎么了,生病了?”
顺势倚到娘亲怀中,小猫似的嘤哼了几声,娘亲二话不说,抱起我出了大厅,将一屋子的人晾在身后。
被娘亲抱着走了一段路,方一转过后院月亮门,娘亲便拍了一下我的肩,将我放了下来,盯着我直笑,“怎么,不喜欢那位小姐姐?”
知我者莫若娘亲也。我点了点头,“她太弱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像是风能吹倒了一样。”
娘亲笑了两声,蹲下身来,看着我,眼中有些无奈,她说,“可是她是你祝伯伯的女儿,现在你祝伯伯一家被屠满门,只剩了她一个。就算你不喜欢她,她也得成为你姐姐。阿谣,这是江湖武林的道义,也是你爹作为盟主的责任。”
祝伯伯,啊,我记起来了,就是前任武林盟主,前些日子刚退出江湖的那位。我想了想,问:“那娘亲你喜欢她吗?”
娘亲又笑了两声,“喜欢啊,小丫头长得标致,嘴巴也甜,又有礼貌又懂事,比你整天上蹿下跳爬树掏鸟窝摘桃子让我省心多了。我当然喜欢她啊。”
我愣了,哥哥喜欢她就罢了,爹爹喜欢就罢了,连娘亲也喜欢她。就在我愣神的功夫里,前厅一直跟在爹爹身旁的侍从出来寻娘亲,说:“夫人,盟主请您回去接受大小姐的认亲仪式。”
我忙抬头看向娘亲,只见她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我马上过去。”又低下头来,同我道:“阿谣你是跟着娘亲回去,还是自己回院子?”
我看着娘亲,觉得有些委屈,但我还是说:“自己回院子。”
娘亲又道:“今夜早些睡,娘亲不过去陪你了。”
我点头:“好。”
“好”字因未落全,眼前已然不见了娘亲的身影。我立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望了一眼漫天繁星,回身向着我的小院子桃夭院走去。走着走着,我想,大约是我之前跟着哥哥太调皮太不听话,太不像个女孩子了,所以大家见到含烟这个真正的女孩子时,才显得如此喜爱。若是我也安静一点,乖一点儿,大概娘亲他们也会像喜欢含烟那样喜欢我罢。
这样的想法,竟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我被送到锦岐山上,师父告诉我说:“世间之人活法各不相同,你活泼必定有喜欢活泼的人喜欢,你安静必然也有喜欢安静的人喜欢,大可不必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你要相信,这世间总有一个人喜欢你,总有一个人愿意喜欢你。”m.χIùmЬ.CǒM
我问:“那谁愿意喜欢我?”
师父望了眼天,道:“喜欢逗比的人,大概喜欢你。”
我:“......”
广南王府的院子,我终究是没有进去。这些年,承蒙师父的教诲,我没有再试图改变自己,而是一直在等那个喜欢逗比的人出现。倒也不觉得同□□年前有什么感同身受的地方,其实细细想起来,我那会儿,不过也是怕,朝夕日夜相伴的人全数离去在一夜之间罢了。
现今时日苍云而变,危机时哥哥还会护着我,无聊时师父会陪着我,实在闲了还有个师弟可以调戏,我倒也没有什么怕的东西了——除了丧心病狂的杀手们和不知道何时会找我算账一巴掌结果了我的萧归寂。
虽然姐姐再三请求,但我不动于色,白秋仓倒也不勉强我,只差人将我送去方才来时我哥同萧归寂打架的地方。
从广南王府到这金云大道,约莫小半炷香的时辰,来回大约须得大半炷香,又因在王府门前耽搁了些时候,金云大道时,再次返回到一炷香的时辰便已经过去了。
原本以为打架的二位应该早已打完,而按照我哥脾性,无论是敌是友,同他打完架,就必须要与他喝上三杯,以约下次再战。我因算着如此,才急匆匆又赶了回来,指望着还能蹭一顿酒吃。
但我进来掐算一向不准,赶到大道时,二人竟还在打斗,但与一炷香之前不大相同的是,之前是他们互殴,现今却是他们二人联手同数名银甲士兵动了手,敌多我寡,二人打的也就格外认真。我坐在道旁的屋顶上看着这场不可多见的打斗,仔细的将每个情节默记于心中,算是为日后退出江湖写话本子积累些素材。
若说我哥这人罢,有些技能真的是叫我挺佩服的,尤其是同人打架时可以分出神来去注意周围环境这一技能更是叫我百赞不叹。我窃以为坐在这一处房顶便就够隐蔽了,可我哥一个回眸,便就暴露了。
若只是暴露了,我大可以坐在这里不动,待到打完来问时,我就说:“啊。哥哥,原来是你啊!我还说瞧着那么熟悉呢!原来真的是你!”这样还能将“不出手相助”这一事实给掩饰过去。不过我脑子这般机智,哥哥自然也是不差的,是以他根本不给我留说出以上的话的机会。
自三名兵士中间,腾空跃起,直奔向我坐的这一处,也不顾背后是不是有敌人又扑过来,只揪起我的耳朵,道:“方才叫你帮忙你跑什么!还有,我的桃花酒怎么跑到他那里去了!”
耳朵被揪的生疼,我一面躲着他再次揪上来,一面说了方才那番话,“啊,我没认出来是你!我以为我的哥哥是不会当街跟人打架的!”
我哥哼了一声,“那我的酒呢!怎么会跑到他那里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骗我!心中默默顶了一句,将要回话,屋下突然传来惶恐的声音:“属下等不知是小侯爷,请小侯爷恕罪!”瞥了一眼屋下,方才还在打斗的士兵此刻正整齐的跪在缃色衣袍的男子跟前,恭谨颤栗。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嘴角展开浅浅的笑意,“又见面了,长歌。”
我愣了一下,这一声“长歌”......好熟悉啊,但不知为何,却又感觉是遥远的。
肩膀突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我吃痛的轻呼了一声,回过头,哥哥正怒目而视,声音也带了几分怒意,“谢长歌!”
“啊!”我忙道:“肯定是他偷的啦,我怎么会把要带给你酒送给别人嘛!”
哥哥了然的点了点头,愤然道:“我就知道是这样,那小子还非说是你送他的!拿着我的东西还敢跟我炫耀!”
我说:“哇,这么不要脸啊!那你该同他打一架啊。”
哥哥说:“没错,已经同他打了,半路还引来了城畿司的人,真不要脸,也就仗着这是帝京,不是本公子的地盘,若是倒了明安,非打的他满地找牙!”
我提醒道:“哥,百里阁总堂在明安,回去了你也不一定能赢。”
哥哥皱了皱眉,脚一抬,将我从屋顶踹了下去,掉在地上之前,我听到他的咆哮:“滚!别说是我妹妹!”
我从屋顶华丽掉落时,看到城畿司的兵士们都瞪大了眼睛看好戏,为了不负他们如此表情,我在空中暗自扭了扭身子,冲着方才同我打招呼的人砸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众兵士的惊呼声,也没有因为硌得慌而产生的痛觉,更没有摔在地上的痛感。淡淡檀香盈余鼻尖,这情景同几天前在寒家堡时有些相似,不过那回是被他从地上抱起,这回是被他从半空接住了罢了。
因为之前躺过,也就不觉得陌生,天旋地转的大圈儿转完之后,我由衷的赞叹了他一句:“阁主好臂力!”
“承蒙夸奖!”他笑了笑,却不将我放下来。原本被他当街抱着,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在寒家堡那回,围观的人要比现在还多一些,只是这回这围观人群中多了一只我哥,这就不妥了。
不过还没待我挣扎着下来,眼风里便瞥见雪青衣带风中一飘,在层层楼阁间明灭忽闪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我呆了呆,也忘了挣扎,只道:“我哥他......又丢下我跑了!”
环绕着身体的手臂突然紧了一紧,萧归寂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担心,还有我。”
全身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我问:“你说什么?”
萧归寂瞧着我,面色似乎有些深情,“我说,还有我,我不会丢下你。”
身子又颤了一下,想起我们在寒家堡时所争论的那个问题,我问:“你,你,你是不是暗恋我?”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惊奇,“暗恋?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终于松了口气,我说:“还好,还......”
第二个好字还没说出口,便又听得他道:“我分明是明恋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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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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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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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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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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