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在那一天变短了。
从前,庄严觉得自己的父亲会永远都在那里,永远是那么啰嗦而且不讲道理,甚至自己都不想和他见上一面。
可是今天,庄严哪都不想去,只想好好陪在庄振国身边。
即将失去了,也许才会觉得珍贵。
王晓兰已经将诊断结果告诉了庄严。
肝硬化已经转化成了肝癌。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失去。
庄振国依旧是那副冷面孔。
在他的眼中,儿子还没达到自己所希望的要求。
他要的是一个军人。
而不是一个儿子。
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在地方上混的风生水起,要他去当兵似乎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而庄严,这个自己最小的儿子,也是庄振国感觉最像自己的儿子。m.χIùmЬ.CǒM
性格像。
样貌也像。
可是正因为庄严自己了,所以庄振国要求才会更高。
庄不平天生就是个圆滑世故的人,在改革开放的经济浪潮中,庄不平发挥了自己所有的长处,而且成功了。
要庄不平去当兵,庄振国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
在老兵的心目中,又会有些家国情怀,自己家里每个人继承衣钵,这仿佛就是人生最大的缺憾。
庄振国认为庄严就应该去部队,就该当兵卫国,就该像自己一样穿起军装做一个战士。
中国人讲究的是子承父业。
这不光因为庄严像自己,而是一个老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看到庄严,庄振国就想把他扔进部队。
不过,他多年来在部队里服役,为这个国家流血流汗,却彻底忽视了自己的家庭。
军人同样有缺点。
在战场上,没人敢质疑庄振国的决定。
在家里,同样也不能有人质疑自己的决定。
在庄严小的时候,庄振国每次探家都抱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五岁那年,庄严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娃娃的时候,曾经对军装有过一段时间的狂人,甚至让自己为自己做一套军装。
当时的庄振国欣喜若狂,觉得老庄家算是后继有人了。
从来节俭的他,跑到裁缝店里掏了大价钱,亲自拿出自己的军装照,要求裁缝按照比例缝制了一套缩小版的78式军装,然后把自己珍藏的65式帽徽给缝到了帽子上,一家人喜气洋洋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在战场上见惯了血泪和残酷的庄振国当然知道国家的和平与安定是何等的珍贵。
他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留在家里的时间。
可惜,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庄振国选择了军人的职业,选择了在南疆战场上戍边卫国,家庭只能放在一边。
庄严的叛逆,很大部分源自童年时代父爱的缺失。
只不过,庄振国从来不承认这一点。
军人的尊严和父亲的威严,让他不愿意去承认这一切。
正如此时,庄严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为他削着苹果,庄振国却不耐烦地朝他吼道:“你走!我不需要你在这里!”
庄严削苹果的手停下,看着躺在床上气色不好却依旧顽固独裁的父亲,忍不住道:“你不服你起来赶我走啊!”
庄振国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只要一动,浑身都有种疼痛的感觉。
庄严摁住了他,说:“爸,我这次回来,不是跟你怄气,是想咱们父子坐下来好好谈谈,行不?”
庄振国喘着粗气,不得不重新躺下。
庄严站起来,为父亲整理了一下被子。
他看到,庄振国的腿和腹部,都已经水肿了。
病情,似乎很严重。
“爸,你不该瞒着我。”他说。
庄振国气喘吁吁,灰败的脸上依旧残存着军人的傲气,说:“你没资格来指挥我,我是你爸!”
庄严苦笑了一下。
父亲还是这样。
这就是两父子一直以来无法调和的原因。
庄振国永远站在父亲的位置上,用传统的观念去命令自己。
“爸,我不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和你谈,而是以一个士兵的身份和你说说话,成吗?”
庄振国忽然浑身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
终于,他点点头:“行,咱们谈谈。”
庄严回过头,从背囊里拿出那枚代表着荣誉的尖子奖章,将它放在庄振国的手里。
“我没让你丢脸。”
庄振国看到那枚奖章,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拿起那个奖章盒子。
盒子是布面,有花纹,上面印着军徽。
打开,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军事训练尖子荣誉奖章。
庄振国用手仔细抚摸着奖章,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三等功章呢!?”
庄严愣了一下。
“你还记得这个?”
庄振国说:“家里收到喜报了,我当然记得。”
庄严只好又从背囊里取出那枚三等功章,把红色的盒子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为什么不先拿三等功章给我看?”庄振国仔细端详了一下两枚军功章,抬起头看着庄严:“三等功比尖子金牌难拿。”
庄严犹豫了片刻,说:“三等功,我拿得心里有愧。”
庄振国眉头一皱,问:“为什么?”
庄严想起了老迷糊。
一直以来,庄严都避免想起这些,不过此刻父亲既然问了,他就必须说。
这是自己说的,现在不是父子之间的对话,而是一名新兵和老兵之间的对话。
“这是抗洪拿的,我的战友牺牲了……可是,我却立功了……”
庄振国“噢”地长长叹了一声,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悲伤,接着,人看起来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精神了不少。
“你长大了……”他说,“你知道我有多少军功章吗?”
他突然问了这个从来没有提及过的问题。
庄严摇摇头。
一直以来,父亲的军功章他知道有,也一直知道藏在父母房间最大那个衣柜最底层,带锁的那个抽屉里。
不过,他从未见过父亲庄振国将这些军功章拿出来,只有一次,庄严偷了父母的钥匙打开过那个抽屉。
但是,还没来得及看完那些军功章,就被庄不平告了秘状,被父亲用皮带抽了个半死。
“有多少枚?”他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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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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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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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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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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