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戚庭问的公寓。
戚庭问颓废了两天,整整两天没出过门。
门铃响起,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家门口。
一男一女。
穿着小区保洁员的绿衣服,以通下水的名义进入戚庭问家里,看衣着打扮完全看不出跟戚庭问有任何关系。
戚庭问一身酒气,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调到最大,躺回他已经躺了两天的沙发里。
徐柔和胡志忠对视一眼。“我们来这儿很危险的。”
“我并没有让你们来。”
戚庭问醉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我们不来只怕你会死在家里。”徐柔瞪他一眼,虽然心知他看不见她也还是要瞪。
胡志忠皱眉,用手肘拐她一下,徐柔叹口气,老实地低头不语,去厨房通下水去了。
客厅里就剩胡志忠和戚庭问两个男人。
胡志忠将客厅的窗帘拉上了些。坐到沙发边,看了眼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两根,自己叼住一根,给戚庭问递过去一根。
他是戚庭问的师傅,是戚庭问在警校读书时教他刑侦的老师,是戚庭问做这行都引荐人,也是多年来戚庭问多年来能与警方秘密联络的中间人。
他更是当年调查那起“北警大学在校生试图强-奸未成年少女”案件的办案民警。
他不止一次接触过苏词里。
两个月的相处,毕生难忘。
他办案时目光犀利,嗓门大,语气特别刚硬,偶尔态度稍微差点儿未成年的小姑娘见到他都能吓哭了,只有她,不卑不亢,瞪着个眼睛看着他,那眼里的丛丛火光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坚定。
当年那起案子,举国轰动。
因为戚庭问是警校的在校生,成绩也一直不错,局里面很多警员都认识他,听说他出事儿之后谁都不忍心接手。
只有他和刚从外地调回来的赵百川愿意负责,很多不知情的人背地里骂他心狠,说他为了点成绩不顾师徒情面,殊不知他也是迫不得已——
其实戚庭问入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胡志忠深吸了一口烟。
“她辞职了。”
“我知道。”
“她这两天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离开林城,或许回春市,或许出国。徐柔的人脉网跟她的圈子交集少,也打探不到太多。”
戚庭问木讷地叼着烟。
“你不用告诉我。”
“你不怕后悔吗?”
胡志忠沉默了一会儿问向他。
他知道苏词里跟戚庭问从前感情很好。戚庭问这几年在边境吃尽了苦头,这一次好不容易重逢,他又把苏词里给弄丢了。
戚庭问无父无母,苏词里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胡志忠也不想看到他为了家国事业牺牲到这个地步,戚庭问这几年已经牺牲得够多了。
吵闹的电视声遮盖着二人低沉的谈话。
戚庭问曲着一条腿,枕着一条胳膊,抽着烟,眯着眼,眼望着天花板嗤笑一声。
“后悔有用吗。我五年前就后悔过,到现在还不是一样?”
“说实在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胡志忠暗暗地捻着香烟,将烟灰抖进烟灰缸。“如果你实在坚持不下去,我可以跟上面申请终止你的工作……”
“不行!”
戚庭问倏地眸光一凛。
终点就在眼前,他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选择退出。
“白文旭已经很信任我了。昨天夜里,我跟他通过电话,电话中他跟我说他父亲尤里想见我一面,等到我见到了尤里,找到尤里贩-毒的证据,我们就可以准备收网工作。”
成败在此一举。
他一定要抓住尤里那只老狐狸。
这些年他们贩-毒害死了多少人?
他要他们全家被枪决。
他要他们被挫骨扬灰!
他要拿他们的血肉去祭奠他那些死去的同事,他在等着看他们的结局,让他们自己数一数从一个活人变成死人前后需要多少秒,看他们枪决后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够不够装满他为他们准备了五年之久的骨灰盒!
戚庭问情绪很激动,亢奋地坐了起来,好在电视背景声足够嘈杂。
胡志忠捻灭了香烟。
“现在还不是最稳妥的时候。最好再等一等……”
“我们在缅甸还有张王牌没有用。”戚庭问已经等不下去了,他已经等了五年了。
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
徐柔背着包从厨房走出,下水道已经通好了,按照正常通下水的时间计算,她跟胡志忠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徐柔也是这个卧底团队的一员,大一时到海兰泡留学,因为懂俄语又有点钱,很快就被胡志忠拉进了团队,在戚庭问坐牢的那几年她就已经开始在海兰泡秘密建立联络网,团队里十几个人,全部工作都是以戚庭问为核心秘密开展,这几年队友死的死伤的伤,只剩六个人了,戚庭问依旧是他们团队的希望。
最近这两年,她在海兰泡开建材公司也无非是为了方便跟白文旭名下的土方车队有来往,了解敌人的工作内容,并且方便与戚庭问见面。
苏词里之前还很讶异她竟然会跟戚庭问有联络,殊不知苏词里的出现才是徐柔她们最惊讶的。
戚庭问在白文旭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一直伪装的很好,没什么软肋,唯独苏词里的出现让他几次情绪失控、工作受阻,好险就毁了他们五年的计划。
“我跟师傅要走了,你振作点,词里那边我有空会多联系她。但是如果你这趟去缅甸的时间太长,我不保证她会不会跟别的男人结婚生子。”
戚庭问咬着烟蒂,冷着张脸,低下头,坐回沙发上。
刚刚燃起的斗志被徐柔一句话浇灭。
一想到词里有可能跟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他心里就好像被利刃穿透,千疮百孔地疼。
徐柔和胡志忠戴好帽子,收拾东西走了。
满屋的酒气还未散,烟草味在空气中弥漫,屋子里光影昏暗,窗外是一片单调肃穆的白。
他关掉电视,回想起他第一次抽烟且喝得酩酊大醉的日子。
那是五年前他刚刚接到上面的任务要他做卧底,他为了词里的安全,不得不跟词里提分手。
心烦意乱的夜晚,他宿醉,第二天清晨在北方的街头像一只失去了意识和方向般的幽灵一样游荡。
跌跌撞撞间,他遇到了一个他毕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一个跟他长着同样面孔,身体里流着同样血液,还是在小时候亲手害死了他爸妈的人。
戚庭问以为他早就死了。
戚庭问瞬间清醒,抓起了对方的衣领。
对方看到他也怔了一下。忽而又笑得很奸诈,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样,回抓住戚庭问的衣领。
“我的弟弟,戚庭问,原来你跟姑姑一家搬到春市来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带我去见姑姑,我后悔离开家里了。”
戚庭问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眼底里满布红血丝,愤怒充斥着胸腔,不屑于跟他说一句话。
再度重逢时,他刚从澳门赶回春市,那个人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胡志忠告诉戚庭问——
“你的双胞胎哥哥戚庭遇自从离家出走后,就一直跟一帮地痞无赖生活在一起,小偷小摸进过几次局子,最近因为一起盗窃伤人案件躲到了春市。
街道监控显示,他发现你之后,可能也调查过你,这些天一直在你们家小区周围行动,一直到今天中午,他偷偷潜入了苏词里家中,伺机行动。”
戚庭问紧握着拳头看着摆放在停尸房的尸体,无数复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会去词里的家?”
“可能他知道她之前是你女朋友吧。或者他情报出了问题,把苏词里家当做了你家,毕竟你们楼上楼下住得很近嘛。”
警方能查得到的线索,就是死者戚庭遇在中午十二点时乘电梯到达了苏词里家。他们还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袋安眠药,所以他可能有偷偷给苏词里下过药,导致她短暂地睡晕了过去。
“据同小区目击者高先生提供的视频画面来看,他有意图侵犯苏词里,但好在高先生反应很快,弄响了烟雾报警器。他以为真着火了,又怕事情败露,匆忙地跑出了小区,结果在你们家小区北门外被车撞了,当场死亡。”ωωω.χΙυΜЬ.Cǒm
戚庭遇跟戚庭问长得一摸一样,要不是胡志忠知道戚庭问中午时人还在澳门等飞机,他都要怀疑戚庭问了。
“他的死我们目前没有声张,只有你我和几个调查员知道。”
“为什么?”戚庭问紧咬着牙根儿。
虽然说这是他的亲哥哥,可是他竟然想伤害词里……
面对着戚庭遇的尸体他实在流不出半滴眼泪。回想到他从前和现在的所作所为,他只会觉得他的死大快人心。
他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这种败类死有余辜!他死了不是应该大肆宣扬一下吗?”
胡志忠拍拍他肩膀,话不能这样说,虽然说戚庭遇这人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儿,可是从血缘上来说他还是戚庭问的亲哥哥。
更何况……
“安排你到白文旭身边卧底,跟白文旭一起坐牢当狱友的事儿,不是还一直没想好要用什么罪名吗……”
戚庭问蓦地转过了身。死瞪着身后的胡志忠。
胡志忠也很为难。叹口气仰头看天花板。
“这是……上面的意思……只要说意图侵犯苏词里的事情是你做的,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入狱,跟白文旭做狱友。你现在是一个警校的学生,什么经济犯罪入室抢劫之类的都跟你不沾边,一些小偷小摸的案子也很难让白文旭留意到你,白文旭也是因为性-侵案坐牢,你用这个罪名入狱,最容易博得他的信任。”
“上面……要我去认罪,说是我想强-奸词里?词里不会相信的。”
“她相不相信无所谓,主要是白文旭相信就行。”
戚庭问恍惚地后退两步,眼前逐渐浮现出词里经常对他展开的笑颜。
“你们太小瞧她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戚庭问说得很对。
因为高先生提供的物证意外损毁,苏词里差点凭一己之力推翻了他们这次卧底行动的整个计划。
最终实在没办法,急需物证,胡志忠只能造假。
他找了几个拍段视频的朋友,按照苏词里他们家的格局搭景,又借了台无人摄影机,找来一个跟苏词里长相相近的女警员打扮成她的样子躺在沙发上,让戚庭问模仿戚庭遇1:1还原了当日的发生过的事儿。
胡志忠像是个拍黄-片的导演一样指导安排着他。
“你要先从书房走出来,然后猥琐地探一下头,去冰箱里拿一罐雪碧,把大门反锁,然后走到沙发边,伸手摸一下熟睡的‘词里’的右脸,轻轻地解开她领口扣子……”
“你别说了。”戚庭问听不下去。
“可是你得知道案发细节啊,你要在沙发上压住她……”
“你别说了!!”
戚庭问跌坐到了地板上,背靠着沙发。两只手攥得紧紧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满是红血丝,恨不得要掐死人似的。
……
戚庭问每次回想起那一段往事他都觉得恶心,幸亏戚庭遇没真对词里怎么样,幸亏他只是在准备亲她的时候楼道里烟雾报警器就响了,要不然他真的会疯。
被判刑后,坐牢的每一天,他其实都在忏悔,他觉得他也是活该坐牢,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词里。
只有词里还傻傻地为他辩解,她一直坚持着说犯人不是他,她说他不会做出这种事。对,没错,她说的都对……
她一直都是对的……
……
茶几边的啤酒罐被他弄洒了一罐,戚庭问掏出手机,看着联络人里的词里熟悉的头像却始终不敢给她打一通电话。
他哽咽,无能为力,苦笑连连,只能喝着一罐罐啤酒把自己灌醉。
不知道她那晚回去有没有受伤。
不知道她有没有着凉。
是不是因为他的话很伤心?
所有的关心他只能自己问自己。
他那都是骗她的,故意气她走而已,虽然方式很笨,但好在管用,否则她如果再继续留在他身边他很怕她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危险了。
他早就想开了,只希望她过得好,他只希望她可以继续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活着,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她完全没有必要跟着他一块儿受苦。
就算如徐柔所说,若干个岁月后,他顺利完成任务回来找她,而她已经不需要他了,他也会默默祝福她的。
如果他不幸死在国外,他也希望她能忘了他……
一星期后,戚庭问踏上了去往缅甸的行程。
词里也选择了出国留学。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五年后了……
云南的深山中,一间小教堂,圣洁的婚礼,他跟她分别是伴郎和伴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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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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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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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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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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