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弥远神色未动,只问道:“第二件呢?”“第二件,来日只将我一人带进临安复命便是,山庄里的人与此事并无瓜葛,梦棠不忍他们白白受牵连。”史弥远摇摇头,抿一口茶道:“老夫亲率五千禁军,如此劳师动众,却仅带回一人,岂能遮住悠悠之口。”
苏梦棠道:“丞相若在朝堂上奏明官家,说其余水匪负隅顽抗、已被禁军就地剿灭,又有方才那四人佐证,满朝文武谁还会来查证验尸不成?”史弥远笑道:“我若果真下了令,苏庄主却不肯如实交待,却该如何?若将山庄中百余人放出来乱走,庄主的同伙趁乱逃走,或是纠集起来搭救于你,又该如何?”苏梦棠道:“如丞相所说,我的同谋自然在庙堂之上,怎么会在这穷乡僻壤。”史弥远闻言大笑:“好一个瑶台仙境般的穷乡僻壤,倒叫老夫涨了见识。”
说罢不禁暗思:若是依她,恐军中会有所议论,可若是不依,免不了要多做纠缠。思前想后,方道:“第一件事使得,我现在便可传令不许他们随便伤人,苏庄主也要允诺,只要你吐露出同党和那两个孩子的下落,老夫即刻便带你班师回朝,绝不在庄上多做叨扰。”又道:“苏庄主自可谋算谋算——用两个孩子换五百人的性命,究竟值不值得?”
秦国锡却以为不妥,忙将史弥远请至一边说道:“丞相三思,若只拿苏梦棠一人,她庄上这些留下的家奴岂会善罢甘休?来日市井上必然将今日之事传得风风雨雨,若传到官家耳朵里,恐怕——?”史弥远道:“待老夫处置完这些人,朝堂之上,谁还敢和咱们作对?官家纵然要派人对付老夫,又有何人可用?”秦国锡却还是心中不安:“丞相虽不畏惧官家,但也要防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史弥远笑道:“悠悠之口说什么?说老夫饶他江南山庄几百人不死?还是说老夫这些年独揽相位,令朝政一新、海内得治?普天之下,老夫最不怕的就是悠悠之口了,百姓在街头巷尾说上几句,来日书写青史的理学生们就能忘了老夫追封朱子信国公之位的恩情了?老夫这些年扶植理学、绥边保国的功绩如何,青史自会评说,那些悠悠之口,却只能入土归尘,找不见一丝痕迹。”
又道:“何况眼下江南地富民安,若是有刁民想借故造反,重引兵燹,各地的巨商富贾和是第一个不赞同的,自会费心安抚,咱们用不着担心。朝堂上的人,臣服的自然不敢说什么,想杀老夫的人虽大有人在,又能如何呢?杨明、张兴死在了开禧三年,华岳死在了嘉定十四年,韩清之死在了嘉定十六年,太子满门皆死在了宝庆元年。他们哪个人不是恨老夫入骨,可哪个不是归了一抔黄土,落得万事皆空了。”秦国锡听罢,也无话可说了,只将史弥远又扶到了内牢之中。
史弥远即命秦国锡宣令,不得各处的禁军伤人。苏梦棠道:“须让我身边的女使跟去查看一番,我才放心。”史弥远有些不悦,但仍令秦国锡将地牢中的紫纹带了出去。不多时二人回来,秦国锡将紫纹推向苏梦棠面前,紫纹被绑缚着,一时失了平衡,跪倒在苏梦棠怀中,仰头道:“姑娘。”苏梦棠双手亦被绑,扶她不起,只道:“怎样?”紫纹点点头:“诚然到各处宣了令,强过方才,待奴婢看过了他们的伤情,命都还在。”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禁军提起,推向了地牢的角落。
此时外面有人道:“丞相,我回来了,未见那两个孩子。”史弥远见是侯真,开口道:“从现在算起,每过半个时辰,便杀三十人,直到苏庄主肯招出下落为止。”苏梦棠惊怒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为何还要杀人?”史弥远向她走来道:“苏庄主有上手,老夫也得有下手,以免与你纠缠太久,苏庄主还是惜时些罢。”
说罢忽而怒斥道:“一百人已经出去了,你快些将幕后主使之名报来。”苏梦棠点点头道:“容我想想从何说与丞相。”她脑海里飞快将自己见过的为官之人依次想过:清州、童德芳、项远潮、项抗。
这些都是誓死不能言及的至亲好友,除此之外,她并不认识什么朝堂中人,连史弥远,也是第一次见到。苏梦棠忽想到,她应当是第二次与史弥远离得如此之近,上一次在望海楼,他们也是这样的距离,只是中间隔着一堵墙,所以未得相见。想到望海楼,苏梦棠忽而想起来,那天随史弥远去望海楼的,还有夏震将军。夏震这个人,苏梦棠虽然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却在当初兵法堂中审问珊瑚的时候,听闻过他与珊瑚之间一段韵事。此时正好可将主使之人,安排在此人的身上。
史弥远见苏梦棠低头不语,刚欲发作,便听苏梦棠道:“指使我之人,我并不认识,他数月前来我庄中,告知我若能寻来珊瑚姑娘,便给我百两黄金。”史弥远听说苏梦棠不认识指使之人,以为被戏耍了,忙令人上前上刑。两旁的禁军立即持鞭上前,苏梦棠忙分辩道:“小女确实不知,他自称姓夏,除此之外,此人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史弥远与秦国锡对视一眼,屏退施刑的官兵,道:你继续说。苏梦棠道:“我自然问他,所找之人是什么身份。他道,是前朝太子的妾室。我闻之大惊,问他‘你找此人作甚’。他道,这你不必多问,我找苏庄主,是因为江湖人说,庄主只是拿钱办事,并不多探听。
我因听说过太子之事,恐他被他人骗,忙将底细说与他知——贵和太子满门皆死于湖州,并无人逃脱。他笑道,个中缘由,不便告知庄主,只为我寻来珊瑚便可,我受人蒙蔽,与之分别太久,望庄主成全我二人早日团圆。”
珊瑚闻言早已按捺不住,欲上前掌掴苏梦棠,被秦国锡拦住,不由张口骂道:“苏梦棠,你死到临头莫要攀咬别个,这些事原是我那日告……”话音至此,在史弥远面前却不敢再言,只道:“休要编排这些故事给你自己开脱。”史弥远冷冷注视着珊瑚的背影,又冷眼看向苏梦棠道:“后来怎样?”苏梦棠道:“后来,我便派了几个手下,四处打听,将珊瑚姑娘找了来。”
珊瑚跪在史弥远面前道:“丞相明鉴,若我果真是苏梦棠得了重金找来的人,她当初又怎么会将我囚禁于兵法堂。况且小人早就告诉过丞相,他们一伙人,上来便逼问小人当年在东宫的过往,听闻太子遇害,他们皆泪如雨下,丞相何不问问,那日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
史弥远未答话,只用下巴指了指苏梦棠,示意她回答珊瑚的问题,苏梦棠苦笑道:“原是我多事,听说珊瑚姑娘曾是太子的侍妾,我素闻太子忠孝仁义,却死得惨烈,只想探知故事,故而邀了友人来听的。珊瑚姑娘与太子曾为伉俪,又与夏公子缘定三生,讲起件件往事,真个是情深义重,我们都是性情中人,一时动情也是有的。”珊瑚冷冷哼了一声道:“好利索的一张嘴,那日我曾亲眼所见你庄中有两个孩子,那女童和当年太子府中林承徽娘子犹如一个模子中刻出的,你又作何解释?”m.χIùmЬ.CǒM
苏梦棠面露迷惑道:“我庄中原先只有徒儿西门,不知你说的是——”忽而恍然大悟道:“那个孩子不是我庄上的,是我那友人之女,复姓万俟的,那日恰好随父来此作客,偷跑进兵法堂,惊扰了珊瑚姑娘。至于为何将珊瑚姑娘关在这里,原是我这里的规矩,寻来之人无论尊卑贵贱,一律关在地牢中派人看守着,等来客付清了尾金,自然放出来。”珊瑚道:“左一个友人,右一个友人,你这些友人怎么偏偏爱将孩子送到你这里来,天底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
史弥远边听与秦国锡耳语道:“国锡,你怎么看?”秦国锡俯身道:“夏震与珊瑚之事,若非他二人亲口所述,外人如何知道,下官觉得,珊瑚或许没说错,可苏姑娘说得也有几分可信,为今之计,只有将夏将军找来,问个究竟。”史弥远摇摇头道:“夏震自然回护珊瑚,恐怕会与珊瑚说的一样。”
珊瑚听到史弥远提及了自己的名字,忙道:“丞相,此事若是夏震将军所为,他如何能调动贵妃娘娘,为苏庄主救人?”史弥远闻之甚觉有理,刚欲开口,只听苏梦棠笑道:“珊瑚姑娘问得好,你问我夏震将军为何要为我在望海楼救人?那我倒要问问——我又如何知道丞相那日会出现在望海楼?”见珊瑚不知如何作答,苏梦棠对史弥远道:“请丞相细思,那日去望海楼之事,丞相还说与了什么人知道不曾?若不是夏将军告知,我怎会派人前去伺机刺杀丞相?”
史弥远闻言大震,指着苏梦棠道:“你是说,夏将军要你刺杀老夫?”苏梦棠面不改色道:“正是!我今才知他原是将军,珊瑚出逃后,我曾来临安寻他,将珊瑚走脱此事告知他。将军道,此事我已知晓,不干庄主的事情。我听他如此说,便安下心来,向他索要余款,不料夏将军却道,想请我明日在望海楼替他刺杀一人,事成之后,会将讲好的钱双倍与我。小女不知要杀之人是丞相,也从不做杀人的勾当,当场便回绝了。将军却道,他已做好了安排,不取那人性命,只假意刺杀,他自会上前将此人救下,然后借救命之恩,向此人讨要珊瑚为妻。”
史弥远已经听出了一身冷汗,秦国锡忙为他倒了一杯茶来,轻言道:“丞相,您喝口茶。”史弥远方才缓过神来对秦国锡说道:“国锡,那日去望海楼,确实是老夫让夏震安排的,他人不知道。”秦国锡闻言也无话可说,只看着杯子里漂转不定的茶叶。珊瑚听苏梦棠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一时也恍惚起来,暗想道:她说得如此卯榫暗合,我竟也有几分信了,难道真个是夏震对我用情至深,才安排了望海楼之事么?想到这里,不禁后悔自己莽撞,未多问上夏震几句,便引着丞相来此。
苏梦棠见地牢中人各怀心事,知道自己的话已被他们听了进去,又缓缓道:“我问夏将军,事成之后,我的人如何脱身,他只道,我自会为你周旋,将你的人救出来,庄主就不必多问了。”秦国锡闻言对史弥远说道:“张贵妃的母家只经营慈幼局,她在朝中无人可依靠,夏将军除了丞相也无别的靠山,或许这二人相互勾连相助,也未可知。”史弥远闭上了眼睛,烦躁地喘息着,复而又睁眼问苏梦棠道:“你庄上那两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漫天星光中,一只黑且瘦小的鸽子,从鸿信坊窗口一飞冲天,消失在夜色之中。海涯问紫凤道:“姐姐,那信中写了什么?”紫凤道:“写了‘禁军攻占山庄,梦棠有难,盼救’”海涯点点头道:“云华少爷见了,必然会带人来。”紫凤闻言,怜惜地摸了摸海涯的脑袋,说道:“趁着这会子没人,咱们赶紧回去。”
两个人刚欲起身,便听见门外来了两个禁军小解,二人不敢动弹,只听他二人对话道:“这天真是冷,那两个小孩不知躲在何处,若是躲在野地里,恐怕早就冻死了。”另一个道:“别胡说,他俩若死了,将军必迁怒于咱们。”
先前那人笑了一声道“你还当他们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儿,比咱们的命都值钱?王教头已经告诉了我们几个,说这两个小孩,无非是水匪们买来去讨宫里的大人们开心的玩意儿,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用咱们大冷天急着卖命,明早再找不迟。你没看么,这会子除了巡逻的哨卫,大家都钻到屋子里暖和去了,咝——你小子好了没有。”“难怪这会子听不到什么动静呢,别催,好了。”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整衣声,这二人脚步声方才远了。
紫凤与海涯从门中探出头来。紫凤道:“你原路返回,莫要让人看到。”海涯忙道:“姐姐不回去么?”紫凤道:“趁着官军都休息了,我去看看姑娘如何,再回去找你们。”海涯还欲再说什么,却见紫凤出得门来,贴着墙向前快走了几步,便跃上花墙,消失在夜色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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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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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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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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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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