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泰来斋是后宫重地,明德帝通常只在此处理政务,哪里会备下妇人什物?只是这孟夫人一来,头面衣裳绣鞋全都准备妥当了,不仅准备妥当了,还准备得巨细无遗,样样精致。孟夫人早晨与下午跟修课似的,到点儿便被唤来扎马步,完了便洗浴换裳,重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由比她高两阶的宫女捏肩揉腿。
御书房的宫女本都是由司仪局精挑细选服侍皇帝陛下一人的,如今莫名其妙来了个湛莲,身份颇低,却平白成了泰来斋半个主子,一时思绪难平,只是昨日门外的小姐妹们不知谁多了嘴导致大伙都遭了殃,她们又怎敢再起别的心思?连原本有些轻视的眼神都悄悄收了回来。
湛莲沐浴出来,才觉脱胎换骨般轻松自在。她也不恼明德帝了,歪在榻上享受着比昨日更尽心尽力的按摩,红唇微勾。三哥哥这招杀鸡儆猴颇为管用。她斜枕长榻,昏昏欲睡。
秦才人掂了掂袖中的一袋银豆子,那是孟光野托她给自家嫂子以便她在宫中行走打点用的,如今看孟夫人这等从容模样,这百几十两的银豆子怕是不值一提了。只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莫说宫外头,就连后宫至今都拿不准圣上对孟夫人态度,那孟光野岂能得知?他既不知,巴巴儿托人送进这袋银豆子心意便难能可贵。
只是自己究竟要不要代交这一袋银子?秦才人自是不若丈夫想得轻松,她明白自己递出了这包银子,便意味着自己……只是自己撞见了那副场景,如今也无法脱身了罢。还不如趁机示好。
思量须臾,秦才人让宫婢退下,上前一步轻唤湛莲。
湛莲疲乏正欲补眠,听得叫唤颇为不耐。她微蹙秀眉睁眼而视。
秦才人心下一个咯噔,这夫人神色好生霸道,竟与陛下眼神有几分相似。
“什么事?”湛莲重新闭了眼,沙哑而问。
“孟夫人,孟家二爷托我给夫人带了包东西。”
湛莲一听,晶眸陡缓缓睁开。她停顿一下,支起娇软乏力的身子,“孟光野?”
“正是。”
湛莲狐疑地看向秦才人,“他托你带了什么东西?”
秦才人一抖袖子,将里头的一个素布钱袋拿了出来,“这袋银豆子,孟二爷托我交给夫人,说是让夫人在宫中打点用,不够再传话与他。”
湛莲眨了眨眼,拿过那犹带体温的钱袋,摩挲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袋面,好似还有皂角的味道传来。
湛莲唇角微扬,转而问道:“他怎么托你带东西?”
秦才人观察湛莲脸色,见她似是愉悦,便说道:“外子与孟二爷素有交情,孟二爷前些日子向外子打探夫人情形,知我在宫中,便由外子托了我带些银两进来。”
“啊……”湛莲记起孟光野送她进宫时曾经提起过一人,她一笑低头,重新看向手中银袋,那孟二爷是有心了。
知道自己被惦记,湛莲自是高兴,然而一转念,俏眉微垂。她是决计要除去孟光涛的,这孟光野这般情谊,反而会束了她的手脚。湛莲隔着布袋捏着银豆子,垂眸遮下眼中一抹幽光,片刻,染了金凤仙花汁的指尖往外顶了顶钱袋,终究没有将银袋子还回。
“劳烦秦大人,替我说一声多谢,并请转告孟二爷,我在宫中无事,请他且放心。”湛莲将钱袋收进袖中,坐端正了对秦才人微微笑道。
秦才人点头应允。
湛莲打量秦才人一番,三哥哥没有杀她,便是信任她口风颇紧,她沉吟片刻,“秦大人愿意为我传话,我很感激秦大人的恩情,往后倘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将相助。”
秦才人还不知,她得到湛莲这句话,犹如得到了一块免死金牌。此时的她心境颇为复杂,既是向往那高处,又怕自己失足掉落悬崖。
湛莲手腕压着那袋银豆子,唇角没来由地微微上扬。她被这事儿一搅和,睡意去了大半,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些什么,忽又听得淑静太妃派人过来,接湛莲回宁安宫陪她用早膳。
太妃派了一个大宫女与一个小太监来接,秦才人派人去禀了皇帝一声,得到首肯后送湛莲出了泰来斋。
湛莲浑身酸疼,暗骂那不给她准备步舆的小气哥哥,乌龟似的慢慢挪往宁安宫,脑子里还没闲着。
孟二爷这一袋银豆子送来,才让湛莲记起如今的自己身份是孟家夫人,而不再是还未出嫁的永乐公主。
湛莲尝为公主时,曾经想过自己尽公主的义务,下嫁朝中巨胄之家牵制于人,亦或与异国和亲永结和平之盟,只是这些想法都随着永乐之死随风去了,如今已成□□,身份还这般棘手,往后究竟何去何从才是正经?封了义妹,孟光涛那厮也跟着占了便宜,将他杀了,自己又背上了寡妇之名,三哥哥恐怕也不愿意如此,并且三哥哥将全雅怜嫁与孟光涛,是否还有其他用意?
“哎呀,太妃原是交待我顺道去茶库一趟,我竟是给忘了!”宁安宫大宫女蓝烟忽而在后轻声惊呼,“小江子,你腿长,替我跑个腿罢,就说太妃要新茶,备好了马上送来。”
小太监利索应了一声,转身小跑而去。
湛莲不甚在意,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水华池。
这池子本是没有的,原是放置蜡烛油灯的小库房,只是皇考时宫殿走水,将这儿烧得一片狼藉,皇考认为不祥,便命人就地凿出一口池子,引了活水进来,又在水底压了两座水龙才作罢。
而这口池子便是当年全雅怜推湛莲之处。当年三哥哥为了逗她高兴,叫了好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大家小姐进宫来陪她,谁知全雅怜在家养得骄纵,看见了她头上的莲花钗就想要。那莲花钗是三哥哥送的生辰贺礼,她自是说什么也不愿给,谁知全雅怜一恼之下,竟然在众目睽睽下伸手抢了她的钗子,并且双手一推,将她推下池中。
如今自己阴差阳错进了她的身子,究竟是天意还是偶然?
湛莲不得而知。
如今的水华池池面一片光秃,只有锦鲤偶尔浮上水面吐两口泡泡,谁能看出这儿曾经是一片美不胜收的莲池?明德帝怕睹物思人,湛莲的葬礼刚过,他就命人将水里的莲拔了干净。
昨日两人还说着,什么时候将莲再重新种上。
湛莲正意欲绕过水华池,见一主一仆背对着她往池里探头。
湛莲如今身份颇低,后宫里的主子都是要见礼的,她招手问蓝烟那是哪个宫的小主,恰巧那小主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清秀脸庞,蓝烟低声答是韦选侍。
选侍向来是选进了宫还未被宠幸的小主子。湛莲了然点头。
“这不是孟夫人么?快来快来。”韦选侍焦急招手。
湛莲只得上前福了一福。
“孟夫人,你瞧我的镯子掉进了池子里。”韦选侍指指池下。琇書蛧
湛莲对这池子有阴影,离她与池边颇远,闻言道:“娘娘莫急,叫两个奴才来打捞便是。”
韦选侍却十分焦急,她抓着湛莲的手腕将她拉至池边,“那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个影子……啊!”
韦选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声惨叫,竟扑通一声掉进池中。
“救命,救命——”
湛莲一惊,伸手抓了一抓,嘴里喊道:“快来人……”
“好你个孟夫人,竟敢将选侍娘娘推入池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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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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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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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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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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