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熬过严冬,此刻春意盎然,百花招展,江南的风花雪月之景呼之欲出,让游人流连忘返。
午时的春日暖阳打在来往行人之上,让百姓们对于这个崭新的春天充满着憧憬,对于永乐这个崭新的年号,也洋溢着美好的愿景,希望此后可以摒弃战乱,长乐无极。
应天府正阳门水桥前,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两侧肃立的军士不动如松,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的正阳门与往日不同,肃穆中稍显三分市井之气,百行百业叫卖不止,吆喝不停。
可市井之气中却又稍显几分,与那水到渠成的民生百景图有着本质区别。
这很好理解,便是今日为迎接安南国使臣而提前准备的“演员”,肃立的军士为的是彰显大明天朝的森严肃穆,而这些往来行人商旅则是刻意从应天市井中选拔而出,营造出一副美轮美奂的江南民生百景图。
鸿胪寺,会同馆的大小官员则静立于正中央,正揣着手交头接耳,谈论着今天要接待的姗姗来迟的安南国。
包元乾坐在一茶摊前,小二端敬地奉上一壶香茶,点头哈腰地退去。他虽为驯象所官员,本职乃是调教贡象,接待工作本不该他管。
只是他对于这安南使臣格外上心,加之朱棣暗授其意,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换了身绸缎长裳,匿身于着茶摊之上,作一品茶客,一边儿品着茶一边儿等着安南国使臣。
他嘴中喝着茶,心头却骂着娘。心道每次在这正阳门迎客,准没好事。上回寒冬腊月等着朱棣也是半日,这回安南使者架子也不小,等了个把时辰人影都见不着。
还好自己不是迎候的官员,否则直挺挺站在那处,端地是一肚子鬼火遭大罪。
“算卦,算卦!”熙熙攘攘地人群中,有一处卦摊叫唤地格外卖力。
包元乾循声望去,那人不似印象中两撇山羊胡,摇头晃脑的老者。反而是一个面若冠玉,胡髯不生的年轻人,年纪绝不过三十。
他一身卦袍,头戴阴阳方巾,卦摊旁立一太极幡,摇着手中叮铃作响的黄铃格外引人注目。
“大爻,无妄...”那年轻人嘴里念喋不休,嘴皮翻飞若舞道,“在下衍化阴阳,手掌天命,卦可通灵,逢凶化吉,信手拈来!”
包元乾是个知情人,听那年轻人信口开河自觉好笑。心道此人若不是市井寻来的卦师,那便是朝廷随意差派人扮的。
他如此卖力表演,恐怕也是为了博得一二赏赐,只是...他年纪轻轻如何能真的衍化阴阳?如此招摇出头,若是被不知情的旁人寻到算卦,那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场子?
毕竟这正阳门外,也不只是有朝廷的人,其中也掺杂了不少不知情的百姓,混杂其间。
就在包元乾暗自揣测这人时,只觉劲风一阵自身旁刮过。
一虎躯大汉快步行去,身形稳健,来去如风,引起的包元乾的注意。
包元乾抬眼看去,那人颌下胡茬刮的铁青,看上去绝非什么善类。
他兀自窃喜,举目准备看一出好戏,心道这大汉显然并非是朝廷安排的人,多半是个愣头青被这年轻人吸引了脚步,如今端地来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是要出糗了。
大汉停在卦摊前,那年轻人手中黄铃儿陡止,他注视大汉笑道:“这位兄台,可是要算命卜吉凶?”
那大汉头戴着斗笠,兀自坐下只露出厚厚的嘴唇蠕动道:“都说人命早已天定,阁下只是一介凡体肉胎,就算测出在下的吉凶又如何能改?又如何与天作对?”
大汉心思沉沉,本前来问卦,却不先求卦反而出言刁难卦师,让引起不远处包元乾的兴趣。
年轻人哈哈一笑,“改与不改,不在于天,不在于命。”
“哦?”大汉自觉有趣,问道:“那在于谁?”
年轻人微微摇头道:“趋吉避凶,逆天改命,不过是在兄台的一念之间。若铤而走险,则凶来吉去,可若能悬崖勒马,急流勇退,则能逢凶化吉。”
大汉闻言稍楞,旋即哈哈大笑地摘下斗笠置于一旁露出了那张脸。
包元乾凝目看去,只见此人年过而立,厚唇阔口,燕颌虎须,双目神光炯炯,端地是好一个猛汉子!
“卦师当真是好本事。”大汉目光直盯着年轻人道,“难道卦师已经看出一二?”
年轻人晃了晃头道:“兄台方才踱步数圈,踌躇不前,虽不想求人却只怕事关重大,这才定不下心神。”
大汉哂笑,兀自盯着摊上黄符道:“不知卦师如何测算?”
那年轻人一指桌上的纸笔,笑道:“简单,简单,只需兄台写下一字便是。”
那大汉右手取了纸笔,沉吟片刻旋即却用左手笔走龙蛇,快意地写下了一个“酉”字。
他写罢推给年轻人,淡淡道:“方才卦师一言,醍醐灌顶,洒家之吉凶已无关紧要,就请替我的友人测算一番。”
年轻人听他不测自身而测友人,略感疑惑地取过一看,追问道:“不知兄台您要为朋友求问何事?”
“问能否成事。”
年轻人旋即皱眉沉吟,片刻缓缓地摇头轻叹,将酉字置于一旁不语。
那大汉见此情景有些坐立难安,问道:“卦师何意?难道事不能成?”
年轻人点头道:“兄台所言正是。”
“何以见得?”大汉不甘心地追问。
年轻人虚指着大汉拿笔的左手,淡淡道:“兄台先前右手接过纸笔,却刻意换作左手提写。兄台本是惯使右手,所以这酉字便写的颇为潦草,歪歪斜斜,勉勉强强绝非吉兆。”
大汉闻言双眸微眯,不置可否。
那年轻人又道:“兄台本非惯使左手,却刻意为之。想我大明以左为尊,您左手执笔替友人测问,想来你那友人地位尊崇,远在兄台之上。”
大汉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当真人不可貌相,不料先生年纪轻轻却深藏不露。”
他听到此处,已不称呼其为卦师,改尊称其为先生。
包元乾听到此处,打消了看戏的心态,心道这年轻人端地是好本事,居然能三言两语间便琢磨出这般深谙之事。
年轻人摇头叹气道:“兄台之友地位尊崇,关口便是这个尊字。这酉字却截取自尊字之中,缺头少尾,本已是大凶之卦。这尊字无头便预示着砍头之祸,尊字缺脚则为酋,酋字通囚,兆示着牢狱之灾。可兄台偏偏写了个无头无脚的酉字,只怕....”
“先生直言无妨。”大汉虽然凝重,却不回避。
年轻人抿了抿嘴,直言道:“只怕非但事不能成,反而会受牢狱拷打之苦,再承枭首遗恨之痛!”
大汉闻言,腾地起身擎过石制笔架攥于掌中,几欲发作。
那年轻人波澜不惊,只是垂目不言。
包元乾看地心惊,还以为这大汉恼羞成怒要给这年轻人脑瓜开个瓢。只见大汉掌中笔架咯咯作响,半晌之后大汉终是长叹口气,放下了手中支离破碎的笔架。
大汉掏出一贯宝钞,“多谢先生,这贯宝钞且恕我无礼之罪。”
年轻人淡然不语,既未收拾那破碎的笔架,也未将宝钞揣于怀中。
大汉刚走两步,便回身询问道:“不知先生名讳?”
年轻人凝视着他,“鄙人袁忠彻。”
“袁忠彻...”大汉嘴中念叨两声,点头道:“好一个袁忠彻,我记住你了。”
他话音一落,便长身离去,旋即没于人海之中。
包元乾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来了精神,这姓袁的卦师可不简单,想那隋唐之际便有个半仙袁天罡,头枕乾坤,背席阴阳何等厉害人物。
这袁忠彻也姓袁,算卦也这般在行,难不成他是袁天罡的后人?
他起身离开茶摊,直直往袁忠彻那处走去,本想让他也给自己测算测算。
不想刚走至摊前,两眼一抹黑便被人自后蒙住了眼,一股清香扑入鼻中。
“猜猜我是谁?”一声娇笑响起。
包元乾摇头无奈道:“郡主我即便是瞎子,也不会是个聋子。”
他拨开后方人的手,转头一看果然是一袭流苏长裙的沐君娇。
沐君娇兴意阑珊地捶了他一拳,不满道:“就显得你聪明了?旁的人也猜了半晌,就你敢拂本郡主面子,讨打!”
包元乾耸了耸肩道:“不定正是郡主说的这般,不过郡主何故来此?”
沐君娇冷哼一声道:“狗东西,自己来这正阳门快活,也不叫上本郡主。我先是去了朝集院,又去了驯象所,几番打听才问到你这厮竟然在正阳门!”
“郡主寻我有事?”
“无事不能寻你?”
这回换作包元乾哑口,他不想与之拌嘴,径直地走到袁忠彻的摊前。沐君娇见他神秘兮兮,赶忙跟上。
袁忠彻收拾了一番桌案,抬眼笑道:“包司吏,您这也是来测算吉凶?”
“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这声名鹊起的包司吏,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包元乾兀自哂笑,自己不识得他,他反倒识得自己。如今他自己臭名昭著,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袁忠彻做了个请字道:“不知司吏要测问什么?”
“求问前途。”
袁忠彻取过纸笔,笑道:“还请包司吏写下一字。”
沐君娇此时正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对于这些卦卜之学她在云南倒是极为少见。
包元乾提笔半空,转头抬眼看了看沐君娇,沐君娇皱着黛眉道:“看什么呢,小心本郡主挖了你的狗眼!”
包元乾没有理会她,旋即落笔写下了一个“时”字。
袁忠彻接过一看,嘶了一声,“包司吏,这是何字?”
沐君娇也一脸费解,这个字他们二人可从未见过。
“抱歉,抱歉。”包元乾恍然,一拍额头地赶忙取过那张纸,在“时”字右侧的寸上填上一个土字,成了繁体字的“時”。Χiυmъ.cοΜ
沐君娇噗嗤一声,笑道:“这堂堂司业大学士,怎得连时字也不会写?”
包元乾摇头,心道自己写了个简体字,倒让这两个古人费解起来。简体虽然取自繁体,可是古人今人看待就是不同,今人看待易,古人猜测难。
袁忠彻擎着纸愈发陷入沉思,旋即不目斜视地追问道:“包司吏...可是测问前途?”
“正是。”
袁忠彻看地冷汗直冒,双手缓缓地放下那张纸,包元乾不解其意道:“袁兄可知我前途吉凶?”
袁忠彻凝视包元乾半晌才道:“包司吏当真要听?”
“自是要听。”
沐君娇好奇道:“快说,快说,他以后是不是要被咔嚓,身首分家?”
袁忠彻摇着头,有些呆滞地起身指着这个“時”道:“此字左日右寺,左极好解,日即是阳之意,居于高高苍穹之上,乃至尊者。右边是寺字,寺乃廷也,有法度者也!这个寺便代表了法度,朝廷之意。”
沐君娇有些懵懂,但是包元乾却听明白了,这个寺不是指的寺庙,而是指的朝廷衙署,法度等国家威严的重器,就如鸿胪寺,光禄寺,大理寺等等....这些寺即是执掌国家不同法度的衙门。
袁忠彻继续道:“左日右寺,包司吏此字便是征兆着日后居于苍穹之顶,俯视苍生,超脱朝廷的一切法度束缚,独步天下....”
包元乾听得心惊肉跳,见他越说越离经叛道,赶忙抬手止住他说下去,他可不想因为测一个字把自己的小命测没了。
“袁兄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包元乾兀自强笑,淡淡道:“若这日便是高居苍穹之意,那莫不是旁人都不可写这日字旁的字了?”
他随意想了一个字,没想到竟然被这袁忠彻三言两语道破玄机,他恍然想到句“举头红日白云低。”
袁忠彻凝重道:“在下绝非危言耸听,若司吏直直写一个时字便也罢了。可是司吏先是写了半个时字,旋即又添上了一个土字,使时字完整。此意为何?包司吏可是不屑于当今法度,想日后为这法度,廷寺添砖加瓦?还是说包司吏要重造一个崭新的法度,廷寺?”
“袁兄,还请到此为止。”包元乾略显怒容,冷冷地作揖道,“袁兄虽才华不浅,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欲加之罪包某可承受不起。”
这袁忠彻也是个人才,竟然在正阳门外堂而皇之地说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包元乾是被他说地心惊动魄。
这能为法度添砖加瓦的,普天之下除了天子一人外,谁人敢这般做?更别说重造一个崭新的法度,廷寺,这便是明目张胆地说他是反贼了!
袁忠彻含笑点点头,“知也,知也。”
就在此时,一旁琢磨半晌的沐君娇突然“哦!”了一声,玉容展颜一笑,打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这包元乾日后会造反....唔唔唔...”
她恍然大悟,声音不小,兀地将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却被包元乾捂住嘴,涨红着俏脸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包元乾正捂着她的嘴,突然手心一疼,挪开手一看便是两排牙印。
沐君娇攒了攒嘴角,嗔怒皱眉道:“你狗胆包天!竟敢对本郡主不敬,小心我砍了你的狗头!”
她何时被人这般冒犯过,没想到这包元乾直接对自己动手动脚,惹地她有些娇嗔愤懑。
可包元乾岂能让她胡言乱语,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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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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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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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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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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