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说荀家养出来的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怎么动起手来就这么狠呢?手段比之荀阁老竟还要凌厉几分。
这厢终于摆脱了荀钰,岑黛松了口气,总算能够将注意力从荀钰的身上放回到府中的中馈上来。
重心一收回来,她这才发觉了些许与以往不同的东西:譬如何妈妈突然变得愈加恭谨了。
平日里何妈妈虽姿态谦恭,但也只是做了应尽的职责,不曾与自己多交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更服从荀钰一些,现下却是突然对自己上了心。
周氏听得她这般说的时候,眼皮一掀:“想来是得了家中长辈的警醒。”
岑黛稍稍顿笔,蹙眉:“警醒?我并不曾发觉何妈妈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为何家里的长辈要惊醒她?”
周氏哼声,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傻丫头,我看你就是被人娇宠得太过,皇族都把你当做小祖宗,给你安排的都是最好的,你这辈子一定不曾见过不称心的仆从罢?”
岑黛抿唇:“没遇见过。”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宜,一切都有豫安给她安排好,她的确不曾遇到过什么主仆间的烦心事。
上辈子她就是顺风顺水地安然度过了十余年时光,在家中唯一不曾称心如意的事,恐怕也只有与岑袖、岑裾的相处这么一件了。
周氏撇撇嘴:“幸好这是在荀家,家里的长辈能压得了人,底下的仆从再怎么样也是个手脚规矩的。否则换做在别家府邸中,刁奴一见你是个手生的,总要大着胆子干些欺上瞒下的事,你哪里能如现在这般顺心?”
她娇矜道:“想我当初刚嫁进二房时,因身边多带了母亲留给我的一位心腹妈妈,这院子里原本的掌事妈妈不欲放权,明里暗里地拿这家里的规矩压我,想叫我先学会这府里的规矩。”
岑黛咋舌:“荀家竟然还有这般的婆子?”
周氏随意答到:“只要林子大了,什么东西没有?人都是贪心不足的,有些人,只要你动了她的地位、影响到她吃饭花用的命脉,换作谁只怕都会选择挣扎。”
她顿了顿,转眸看过来,低下声音:“就事论事,我没有在说宓阳身边的妈妈的不好。”
岑黛弯着眼睛笑:“芙兰放心,宓阳晓得的。你方才说的那掌事妈妈,最后如何了?”
听得她这般问,周氏顿时就眉开眼笑了起来,眼睛里流光溢彩的:“我直接降了她的身份,将身边的心腹妈妈给提拔了上来。”
她笑眯眯地看向岑黛:“没过多久,钧郎同母亲单独叫了那妈妈一趟,随即当天便将她发卖了出去。自那之后,家中的两位夫人又好生敲打了底下的婆子一番。”
说到此处,周氏抬了抬下巴,笑眼看向岑黛:“这不,正巧方便了你。”
岑黛却是听懂了,二夫人林氏同荀钧如此做,是在给周氏造势,帮着稳固了周氏在这家中的地位。
她抿着嘴笑:“那还得多亏芙兰给我打头阵了哩。”
周氏弯了弯唇角,继续做着手里的绣活,同她聊着:“真要说起来,荀家这家风在京中果真是数一数二的风评好,家中每个人都将家族荣辱兴衰放在首位,少了私下里的纷争。”
“荀家不大看重门当户对,讲究的是人品和合心意。婆母善待膝下的年轻媳妇,待媳妇往后做了婆母,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地对待自己的儿媳。一脉脉地将精华承下来,家里自然和气。”
岑黛耐心地听她说完,末了才接话:“我曾听许多人提起荀家家风,都道荀家这家和万事兴的规矩立得很好,只是换做其他氏族,却并不适用。”
“这是必然。有优就必然有缺,荀家的风气固然是好,可必须得有手段过人的长辈压住所有人,才能‘家和’,这可是件费心费力的活计,别家可不一定能有这样有手腕的家主坐镇,故而只能费心培养。”周氏皱眉道:
“只是培养的方式,同样也有缺漏。荀家府中人人都将家族兴衰放在首位,也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分支被迫牺牲自己的利益,去为下一任家主腾位置。”
周氏看向岑黛,轻声道:“宓阳瞧瞧,这家里入了内阁做事的,可只有家主和大公子两个人呢。”
岑黛一怔。
周氏继续道:“大公子自幼便被家主选中,此后倾尽心力培养他。荀家嫡长孙十八岁入内阁,在这荣光背后,有家主为他耗费了多少气力?荀家其他的子弟可都是羡慕不来半分的。”
不仅羡慕不来,还要给荀钰腾位置。
荀家人懂得趋利避害,知晓上位者对臣子的容忍始终是有限度的,若是想要保证荀家的安定,那么便不能“越线”,不能引起上位者的忌惮。
因能得到的好处有限,荀阁老只能一心扶植荀钰,荀家其他的子弟也就不可避免地要将自己应得的好处拱手让给荀钰。
岑黛细细想来,觉得果真是有优有缺。若不是上头有足够狠厉的长辈压住,若不是这家中有明眼人肯舍小家为大家,一个不好,这家里是要翻天的,无怪其他氏族立不来这规矩。
周氏苦笑道:“宓阳,以舍弃自己利益的方式,去成就下一任荀家家主……这份不公平的决断,不是所有人都能甘心的。”m.χIùmЬ.CǒM
她轻轻转过眼:“你可知晓,有些从燕京荀家嫡支分家分出去的荀家支脉,是如何用词形容燕京荀氏主家的么?”
岑黛抿唇,心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周氏轻声道:“他们说,燕京荀家是吸血虫,吸走了大部分荀家人的血液,只为了保证燕京荀家的地位与荣光依旧。”
岑黛默了默,突然问:“芙兰……也是这般想的么?”
周氏扬眉看向她,温声笑道:“我倒是比较看得开一些。生在荀家,有好处,自然也就有坏处。”
“荀家内部稳定,在外无人敢招惹;祖上的荫蔽一代代地传了几百年,都是每一任家主慢慢累积下来的;且大公子委实优秀,我们这些人心中服气,他虽占去了我们这些人的利益,却也不得不背负相应重量的使命。”
“他不仅要守住荀家承袭至今的兴衰荣辱,更要为荀家下一个百年的香火而着手远谋。”周氏温声道:
“荀家的其他子弟虽然失去了些许好处,却也可以因此承担更少的责任。真要说起来,谁都是有得有失,没有公平不公平一说。荀家历代都有看开的子弟,都是分得清轻重的。”
岑黛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能够理解荀家百年香火的背后,究竟饱含了多少家族子弟的毕生心血。
她弯起嘴唇,轻声道:“好厉害。”
周氏也笑:“这阖家的重量,未来可就要交托到宓阳与大公子身上了呢。”
岑黛眨了眨眼,温声道:“那么我会努力变得厉害。”
周氏瞧着她温软的样子,心里多了些亲昵,音色爽朗,笑道:“有上进心才能叫我高看,你能得到家中长辈更多的欢喜,我周芙兰服气了!”
岑黛扬眉,笑问:“原来芙兰以前都不服气的么?”
周氏对上她揶揄的目光,老老实实地答了:“你年岁这般小,刚进家时手段不够,性子上也瞧不出有什么出彩的,我自然不会服气。不过现在再瞧,觉着你是个极好的人。”
岑黛耳尖微红,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现在依旧是个手生的,可夸不得。”
她在二房这处算完了带过来的账本,瞧着时候不早了,便道了告辞。
回到风来堂时,何妈妈正在领人往院中各处搬着绿植盆栽。
岑黛兀自走近,捏了捏叶片,好奇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芍药?”
“是大夫人早前就在外头市集同花农打了招呼,今日命人挑选采买回的。大夫人说风来堂中只有翠竹,得添些花卉才好看。”何妈妈笑回:
“芍药耐寒,可露地过冬,正好可以在风来堂里种下。只是不知道少夫人喜欢不喜欢,便只挪了盆栽过来摆摆,如若喜欢,再移种下去。”
岑黛眉眼弯弯:“我记得书房旁侧有一处小房庭,正对着门的方向有一片空地,瞧瞧能不能移栽到那儿去?”
何妈妈领命:“是。”
——
荀钰晚间回府的时候,岑黛正在摘头上的发簪,同他说了芍药的事,他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你既然喜欢,种下就是了。”
片刻后又道:“如今已经入冬,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入年关,届时三房要从河北回燕京小住几天。按着习惯,每年到了这时候府中都要忙起来,一是要早些准备过年的一应物什,二是要洒扫三房居住的庭院。今年二房的少夫人有孕在身,只怕你要更忙一些。”
难得听见荀钰叨叨这么多,岑黛笑弯了眼,心下微暖:“师兄放心,芙兰已经同我提前讲过了,我心里都记着呢。”
荀钰有些诧异地扬眉,似是没想到她适应得这般快,都开始学会提前准备事宜了。末了,只伸手拍拍她的头顶:“嗯,很了不起。”
岑黛扯了扯嘴角,突然后悔这么早就摘下珠翠了。
就该扎得荀钰不好下手才对!
往后的日子里,岑黛开始帮着邢氏打下手准备着过年的事宜。邢氏见她这些时日手段越来越熟练,也有意放权给她,购置年货的单子都交由她打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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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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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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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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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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