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中,他亲眼目睹方奕夺过侍卫手中的剑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的脖颈,血溅当场。方奕脖间喷出的血顺着大理石的纹路渐渐散开,散在他的衣襟上,一点点爬满了他银灰色朝服下摆的织就纹路。像一只攀附着他的血手,逐渐压上了他的肩头,不断的提醒着逼迫着他去面对血淋淋的事实。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扯成了数千块,竟是再也拼不完整,眼神第一次失了焦距满脑子都是方奕冲自己微笑的模样。
中庭对弈,朝堂辅佐,更有为了复仇在他身边时刻陪伴,每一次都是那样用温和的声线点中要害。可那个他放在心里特殊位置上的人,就这样如一缕浮萍飘落,仅仅只为了保全一个他。为何他当初竟会答应他提出的要求这么早的解决了夜君凝,为何他被仇恨蒙住了双眼,没能察觉他目光中的不舍与决绝。琇書蛧
明明他已笃定夜琮找不到实质性证据来证明他就是始作俑者,方奕却突然跳出来承认了一切,撇清了他的干系,替他赴死。
方奕临死前那句“我亦无悔!”犹如一柄锋利的冰刃,划的他身上再无半寸温度。夜君洺不知自己用了多少力气,才将眼中的震惊不舍转化为无辜和淡定,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面容依旧带着微笑的方奕,转而叩首冲着夜琮道:“乱臣已死,父皇可还儿臣清白了吧。”
他犹记得初见之时,天气尚好,云朵挡去了阳光的一半,方奕如一只受惊的雏鸟躲在铜雀馆的清月阁里,盯着他一点点靠近。他不疾不徐的将手伸出摊在方奕面前,微笑道:“韩公子可愿与我共商大计,为韩府报仇?”方奕看着他的笑脸,无比坚定的将手放在他手中,稚嫩的道了句,“愿意。”
在那之后,多少日夜筹谋,多少朝夕相伴。他看着他一路成长,从孩童变作少年,从青涩变为成熟。他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本以为可以护他一世周全。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闭上双眼将双手重新握拳心中默念。方奕,你曾劝我放下仇恨,可如今你死了我便只有用这恨才能活下去。我已没有了心,那便来一次痛快的复仇,哪怕到头来一场空,至少去见你时,我无愧于你我筹谋这一场,也无愧你那一句“不悔”。
楚王府书房内,成宇默默的递过一盏清茶,道:“王爷,昨儿有消息来报,襄国公府的管事曾在芙蓉斋大火之前,去过一次。”
夜君洺猛然睁开双眼,眼神如鹰也如狐狸,成宇见状颔首道:“王爷,今日傍晚芙蓉斋大火,恒觉带着刘小虎和玉娘躲去了萧府,依着昨日监视,属下想玉娘只怕已经叛了影宗。”
夜君洺抿了一口茶,随后像是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嘴角微微上扬道:“想办法让张云的兵来萧府抓人。”成宇不明白夜君洺的意思。
夜君洺放下茶盏,幽幽开口,“既然暗堂已废,玉堂又不为我所用,不如就送给张云,让他去献宝吧,切记不要让他们吐露楚王府半个字。”随后他起身走至门边,沉声道:“从暗卫里挑十人。”随后他侧脸回看成宇,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杀了贺兰明。”
成宇惊诧,如今方奕不在,他这是要让贺兰明给方奕陪葬!
寒川看着书架旁背对着自己若有所思的夜君泽,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找郎中给贺兰明治伤,却又不肯将她带出天牢。已经三日了,夜君泽从来不问一句,也不再踏出宣阳王府半步。
自宁王死讯传来,他整个人便将自己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不肯交流不肯释怀,那日见贺兰明他才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释放,可是她却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在他眼里自己的主子明明是一个没有架子,平易近人的好人啊。
想到这里,寒川心中有些急躁,忍不住道:“王爷,方奕的信中不是求咱们救贺兰明出来吗,咱们现在究竟是救还是不救?”
夜君泽原本放空的眼神,忽而凝聚,道:“不能救。”
寒川不明所以,道:“王爷真的想让她去做奴妓?”
夜君泽长吁了口气,道:“你不懂,子冲和外公如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找到影宗的线索,此时救人,外公只会觉得,我另有深意,对我监视只会更甚从前,就算救下来,我也保不住她,到不如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寒川这才了然,原来此般沉默只是为了等待最好的时机,他这个主子性情真的是变了,以前若是说救人只怕二话不说就要救,如今却也知道用手段用计谋,终究这样的身世,夜君泽要自保,也要学会低头学会隐忍。
除此之外,寒川心里更清楚夜君泽虽然对襄国公府礼遇有加,但在张云眼里,一千个夜君泽也比不上一个夜君凝。且夜君泽脾气执拗,平日又是懒散,遇到事情也从不懂得转圜,因此张云的心思也从来没放在他身上过。
如今夜君泽势单力薄,想要从张云那里某得一席之地原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却从不肯踏进襄国公府一步。明面上众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避嫌,可只有寒川一人清楚,夜君泽是不喜他这个外公做事的手段,更不喜外公与宁王私下结党营私做的那些龌龊事。
寒川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主子性子还真的是倔,只怕宁王之事一了,他们回了津梁,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踏上鄞州的地界。
贺兰明有意识时已身处于一间陌生的牢房,这间牢房比之前的干净整洁不少,还有一张简易的木床和相对干净的被褥。房间中正烧着的几块炭火,微弱的热气让整个潮湿阴冷的牢房都暖了几分。
她的伤口已被人重新包扎过,十指的纱布里透着淡淡药香。她看着洁白的纱布和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关节,嘴角噙上一抹苦笑,方奕,他虽来了却没有如你所愿带我走。
他又怎么会带我走。
贺兰明本背对着牢门一个人默默流泪,却听门外传来狱卒的叫喊声,“贺兰明,起来了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她缓缓起身,两名狱卒便已来到身前,将沉重的镣铐铐在了她的手腕上。更不顾她身上有伤,扯着铁链将她带离了天牢。
她清楚方奕已死,他们对自己重刑之下依旧从自己口中得不到有用的讯息,便会早早判了她的罪行,将她流放或是斩杀。
只是没想到却是在今夜。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没有知道她究竟活不活的过这一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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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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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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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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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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