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苇转过身,看向门口。
大鼻孔一愣。
丫鬟也一愣,忙道“哪有什么人犯不就我们姑娘一个人么”
苇苇向丫鬟道“你先下去沏茶吧。”向里屋一摆手,道“二位大人请进。”
番役拿手比着大鼻孔胖子道“这是咱们应天府的档头黄大人,找你问话”
苇苇点头道“黄大人请坐。”
黄辉虎一进屋就在打量这屋里的摆设当中一套红木的桌凳,左边一张绣金红梅的大屏风,右边靠墙摆着绛漆妆台,妆台与屏风中间的墙上一溜儿红格轩窗,糊着雪白的窗纸;妆台右走就进了卧室,珠帘倒卷,闲挂银钩,各样陈设清清楚楚,连床下都一目了然。
黄辉虎皱了皱眉头,又看了那红梅屏风一眼,才在桌边落座。番役绕到他身后立定。苇苇坐在一边相陪。
一会儿丫鬟送了茶,带上门出去,黄辉虎才道“今天来打扰姑娘是想问问你关于唐秋池的事。”
苇苇啜一口茶,抬眼道“这人是谁我认识么”
黄辉虎道“就是那个赌局的大赢家,曾与姑娘春宵一度的唐爷,。”
苇苇放下茶盏,冷声道“许是黄大人不知道,苇苇从来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黄辉虎打个哈哈,又问道“不知九月初三的晚上,唐秋池赢了赌局以后,姑娘可有与他相处过”
“当然。事先就过苇苇将与最后的赢家秉烛夜谈,他赢了,我自然是要与他长谈了。不过,我只同他吃了餐宵夜,弹了两首曲子给他听而已。”
“漫漫长夜,就只是这样”黄辉虎看了苇苇的脸色一眼,又补充道“我是,你们相处那么久,怎么才弹了两首曲子”
苇苇垂目,眼珠转了转,方道“我怎么知道他干什么急着要走”
“怎么他看起来很着急么”黄辉虎马上道。
“他天没亮就走了,还不是着急么”
“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急着走或者他有没有跟你他有什么急事”
苇苇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他没有,我也没有问。”
黄辉虎紧追不舍,“姑娘就不好奇么他费尽辛苦赢得了赌局,却只与你相处这么短的时间”
“或许他为的就是赌局呢再了,他越早走我不是越高兴么干什么还多此一举的问他去做什么”
一席话得黄辉虎哑口无言。半晌才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是丑时就是寅时,我记不得了。”
黄辉虎点头,起身道“那打扰姑娘了什么人”肥胖的身躯突然腾空而起,一脚将红梅屏风踹翻在地。
苇苇惊呼。
黄辉虎紧接着撩起屏风,脸色一变。
没有人
屏风后面没有人
屏风后却有一扇窗子向外打开着。黄辉虎飞身而出,只见眼前一片阔地,种的都是梅树,前后左右一览无余,并无可疑人影。
一个葛衣鹤发的老翁正提着桶水浇树,瞥眼见到一个肥的流油的胖子凶神恶煞的从窗子里跳出来,吓了一激灵,半桶水都倒在了麻鞋上。
黄辉虎对老翁喝道“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在这里”
老翁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前方,哑声道“你”
“除了我和你还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经过”
老翁哑声道“那没有了。我从早上一直在这里浇树,除了你没见有别人。唉,从早上到现在我才浇了十棵树,可什么时候浇得完啊”
黄辉虎四顾一眼,狐疑回身,突然灵光一现,复又折身冲向老翁。老翁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哑着声音嚷道“啊你干什么”
黄辉虎抓起他的手一看,干瘪粗糙,布满老茧,确是一双饱经风霜的老汉的手。
黄辉虎放下他走回窗边,轻轻一纵就进了屋。老翁还坐在地下抚着胸脯喘息,嘴里不停的叨着“哎哟我不行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哎哟这是干什么呀我不行了”
屋里的苇苇也是花容失色的倚在丫鬟怀里,愣睁双目,泫然欲泣。倒把个黄辉虎弄得下不来台,吭叽半天,胡乱一抱拳,道“得罪姑娘了。走。”领着番役就出了门。
丫鬟们连忙倒茶来给苇苇压惊,叫着姑娘,问怎么样,苇苇喝了茶,觉得好些了,便道“你们出去看看那个老伯怎么样,扶他到屋里来坐坐。”
半盏茶的功夫,丫鬟就从边门里把那老翁扶了进来,叫他坐下,他还一直在哼哼。苇苇亲自斟了茶,递与老翁,道“老伯受惊了。”
那老翁嘴里着“好、好”,却握住了苇苇的手。苇苇忽见他目中光彩莹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犹豫一下便对丫鬟们道“你们先去吧,让老伯在这儿多坐一会儿。”wWW.ΧìǔΜЬ.CǒΜ
等屋里就剩他们俩人了,老翁笑道“姑娘好胆气,连那个黄档头也被你骗过了。”着在脸上一抹,抹了张人皮面具下来,掸掉头发上的白粉,回头对苇苇一笑。
苇苇惊讶掩口,叫道“珩川竟然是你”
“嘘”珩川提醒着,又在苇苇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苇苇欣喜的轻声道“我还你躲到哪里去了呢。你刚才装得真像”看了眼珩川,又道“你的手”
“哦,你不我都忘了,”珩川放下杯子,从手上撕下了极薄极薄的一层皮肤,有指有掌,竟像手套一般,撕下后双手又恢复原状。“叶深做的这手套太薄了,戴上了没感觉,总是忘了摘下来。”
苇苇好奇的瞪着双眼,道“是花姑娘做的啊,可以给我看看么”
珩川递上手套,继续喝茶。看着苇苇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碰碰那儿,还亲自带上试了试,不由得笑了,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你问啊。”
“你为什么要帮我家公子”
“哎”苇苇微讶抬头。
珩川正色道“那天卢掌柜和岑掌柜来请你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从来不出宜香园的你,会那么轻易答应为赌局做彩还有,你在赌桌上也帮了我家公子,刚才的证词也对我们有利。”
苇苇默默的垂了眼目,将手套放在珩川面前的桌上,抿了抿唇,缓缓道“我以前见过皇甫公子。他帮过我。或者,他救了我一条命。”
“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苇苇叹气起身,将墙上所有的窗子一一打开,立在窗前。雪白的衣衫衬着暗红的窗框,犹如红梅映雪。阔地处吹来的风飘舞起她肩上的垂丝,白衫像蝴蝶的翅贴在前身向后飞扬。太阳的光倒像是从她身上发散出来,柔弱苍白,宛如一场梦幻。
珩川也走到窗边,倚在窗框上,窗外就是那一片梅树。珩川仿佛看见,三冬腊月时候,寒梅绽蕊,瑞雪兆丰,她穿着雪白的斗篷,烘着火炉,喝着茶在窗边赏看红梅。冰肌雪魂,风采嫣然。
苇苇带着辽远的笑容,轻声道来“那年也是红梅盛开的时节,我才八岁,他也是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眼珠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他对我笑,还对我话,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见,只知道盯着他的笑容发呆,”
“你能不能想象,一个八岁女孩全家在探亲的路上遭遇劫匪、父母双亡、只有她一个人逃出来时她的心情很多年以后,她梦中还在梦着父亲决绝的神情、母亲声嘶力竭的喊着雨儿快跑雨儿快,话没完就被一刀斩杀,我不敢回头,使劲的跑啊跑,然后哭醒,”
“你知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女孩流落异乡,举目无亲是什么样的感受她走路都会摔倒,在街上就会有人欺负她,睡在破庙里被老鼠咬醒,在树林里就碰到野狗,她穿着单衣服逃出来,没有棉衣穿,没有东西吃,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肚子饿到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到井边喝水也会给人骂就在她快要冻死饿死的时候,她终于要到了一文钱,她想吃个馒头以后就到河边去,只要跳下去就可以不必看这些人的白眼,也不会听到冷言冷语,还可以见到疼爱她的爹娘,”
“也许那些她都可以忍受了不掉眼泪,但是你知道当她买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个馒头时,就被一群坏孩存心撞倒,馒头也掉在了地上,她突然疯狂了,她竟想去杀了那些撞倒她的孩,再自杀,”
“但当她起来握紧拳头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白衣少年来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笑,给她捡起馒头,给她掸掉身上的尘土,还递给她一块雪白的绣着绿竹和一个情字的手帕,”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踏着祥云而来的仙童呢后来有人叫他,他便对我笑笑走掉了,”
“你不知道在一个人将要崩溃了的时候,一个温暖的笑容就可以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焕然一新,我哭了,”
“然后决定要活下去,就算后来被卖到了妓院,我也要努力的有尊严的活下去。”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远远的见到了皇甫公子,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想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当年那些撞倒我的坏孩子也应该给他立一块长生牌位,要不是他,他们的坟冢上也早已衰草漫天了。”
“皇甫公子那么好的人,一定做过很多很多的好事,他一定不会记得我,那个在山东的大街上乞讨的可怜女孩。”
苇苇语气平静,并没有将那些苦难当做上天的不公,没有怨愤,没有嫉妒,反而还笑笑道“所以我一直穿着白衣,提醒自己一定要善良,就像皇甫公子那样。你看,就因为他当初的善念,今日才有我这个贵人帮他,不然,他不就惨了”
珩川很想陪她一起笑笑,但扯了扯嘴角,始终没有笑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点什么,但绞尽脑汁,始终没有出一个字。半晌,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道“公子让我给你的。”声音竟有些发涩,“公子你这样的女子不该留在这里,这些钱给你拿去赎身,然后远走高飞吧。”
苇苇摇摇头。“锦衣卫的人刚刚来过我就离开宜香园,太让人起疑了。我不知道皇甫公子要做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定对他很重要。我不能走。”
珩川把银票塞在她手里,道“什么时候走是你的事,但这是公子的心意。”
这么,你以前见过可爱的女孩子了
当然。
以前还的时候,有一次跟逍遥游到山东,在街上看过一个女孩,脸蛋红扑扑的,长得很灵秀,单纯得从眼睛就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那天我还帮她捡起了她掉落的馒头。
珩川看着苇苇清透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但是直到他告辞离开,都始终没有向她透露过一句。他只是,“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番役追着黄辉虎,屁颠儿屁颠儿的,谄笑问道“头儿,接下来去哪儿”
“人哪儿丢的去哪儿”
楼主闲话
笑容,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任何时候,请不要吝惜。
下回预告
黄辉虎“你真的听到苇苇姑娘的琴声”
财缘伙计“当然,”
“不过,按那位唐爷还欠着咱们二百六十万两银子呢”
“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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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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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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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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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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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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