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矢流箭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前方派去探路的斥候没有回来,想来已遭不测。
万幸的是,宛城出发后,卫澈便安排轮班警戒,闲时亦想过对策。箭矢一来,盾牌展开,大车首尾相连,把人护在中间。
袭击者约莫百人,黑纹敷面,着越国服饰,手执矛戈剑弓等兵器,直扑姒鲤车马,所用言语却是偏周国口音,看起来很像是周国有人不满王后回归,中途截杀,还想将此事嫁祸于越。
匆忙之间,卫澈派卫殊往姜晏那去,卫椒去解决姬庆,自己则护在姒鲤处。不曾想姬庆早在卫椒带人过去之前,潜伏到了姜晏车队附近,趁着人多慌乱,试图以姜晏为质。
夏八娘倒入姜晏怀里的同时,几支羽箭穿窗而过,姜晏眼明手快,卧倒之余侧身护住了夏八娘。一支箭就那么擦过他的肩膀,划破外衣,擦出一道血痕,最后钉在车厢里。
顾不得肩上火辣辣的刺痛,姜晏将凭几挡在夏八娘身前,去看滚在一旁的阿长,见她惊惶之余并未受伤,低声道:“找个东西遮一遮。”
“阿晏!”
听到驾车人有序发令,姜晏才放开夏八娘,道:“我没事。”
护住夏八娘纯是下意识行为,与情深清浅一毛钱关系没有,下意识里,夏八娘就是个年轻小小的孕妇,保护妇孺人人有责。
不知外头多少刀光箭雨,姜晏不敢贸然探头张望,盘算着姒鲤、卫澈处不愁侍卫,正心系姒弥、向良与何十七,突然听到何十七在外头道:“公子……”一声闷哼后便是扑地之声。
姜晏脑袋里轰的一声,呼吸一滞,便见车门被人打开。
入目即是一片血色,血气直冲鼻腔。
几名护卫倒在三步之外,一片血泊。何十七倒在车边地上,背后一道见骨砍伤,开门之人一脚将毫无生气的尸体踢开,露出何十七年轻的面孔,面上有泥,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恐惧与担忧。
姜晏浑身冰冷,无法相信晨间还与他说笑的何十七竟变成了一具尸体。
眼前是姬庆张扬得意的笑容,背后是夏八娘尖利的呵斥。
“姬庆,居然是你!你意欲何为!早与你说过,我不会跟你走的!”
姬庆冷哼一声,“愚不可及。若非你怀了我的孩子,哼……公子晏啊公子晏,你心心念念,深情一片,不惜被母亲重责也要娶到的女人,她怀的可是我的骨肉。”
公子晏?
听到有人似乎在叫自己,姜晏慢慢抬起头,茫然望向姬庆。视线之内重重叠叠,人影交织,像是姬庆那双眼分开狰狞的脸,又像是前生网约司机猥琐的笑,最后为一团血雾所笼罩。
入目皆是刺目的红,好像都在说:“你跑不掉的。”
不远处厮杀声、尖叫声混杂一气,姜晏听来好像隔了一层宇宙。脑海里反反复复交织翻涌着前生遭遇,声嘶力竭的呼救抗争,无人回应的绝望深渊,令人作呕的呼气,还有痛。
面颊被人狠狠刮过,脑袋被重重猛击,是砖块还是剑柄。
颈脖处无法呼吸,好似有人死死掐着,掐着。
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咔啦,咔啦。
还有,不屑的冷笑与声声解释。
有人在叫阿晏、郎君,像是叫他,又像是在叫别人。
“公子晏,装疯可不行,你给本使听清楚了。夏八娘所怀之子,是我的。她的心是我的,她的人也是我的。”
姜晏听到的版本是:你喊呀你喊呀,再喊也没人听到。贱人,装腔作势。
昔日手无缚鸡之力,只力气一项便远不如人,今日……经过多日训练,起码手中有剑,尚余一拼之力。
姜晏拔出剑面向姬庆,双目失去焦点,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姬庆看一眼另一处战场,挥退正欲上前的几名手下。接近姜晏的车使他损失惨重,手下十去其六,只要能解决姜晏并顺利逃出,此番任务便已是圆满。见姜晏不知所谓,拔剑相向,冷笑道:“就凭你。”
姜晏与他不熟,他却因夏家属意姜晏的缘故一直留心。姜晏手里的剑有几斤几两他至清楚不过,大病前一心诗书,唯唯诺诺,并不出挑,大病后倒是走向人前,听说刚开始学武不久,即便是天授之功,那剑又能拿稳几分。
“阿晏,你听我解释。”
夏八娘的眼泪情真意切,姬庆的话,她没法反驳,连一个不是也不敢讲,见姜晏行止诡异,浑浑噩噩不似以往,以为他受了刺激。姬庆的本事她晓得,姜晏不谙武艺她也晓得,如何想拼,于是她抓住姜晏不想放手。
姜晏神志不很清醒,还算听得进话,如平常一般应道:“八娘,你避开些,小心身子。”连声音都是放缓的。
姬庆听得两人说话,心中火头又起。
原先对他曲意迎合的小娘子,如今成了别人的妻子不算,一腔温柔,一颗真心全给了别人,连带孩子也要被教成别人那样。
一开始他算盘打得很好,夏八娘怀着孩子嫁过去,横竖她厌恶姜晏,没感情最好,他俩的孩子就是嫡长子。这年头嫡长子继承制,姜晏回国之后,怎么都有个爵位,这家就落到他儿子头上了。
谁想到姜晏那么快能哄得夏八娘喜笑颜开,连心也哄走了,待成婚后,夏八娘居然不想认账,试图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心一意跟姜晏去过。
这叫姬庆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在姜晏跟前说出肚子里那个是自己的,叫他狠出了半口气,可夏八娘的情真,又给他堵上了。本来他想好废话不说,把孩子交代一下,让姜晏气个半死,欣赏一下他的怒气攻心后当场将他射杀,杀完就好走人。至于袭击姒鲤那边不是他主导,由得那波人去,他觉得多半是不成的。
按照他的计划,与范眭合作偷摸掩杀姜晏,姜晏处的防卫比姒鲤处稀松多了,范眭不愿合作,就留到申国毒杀。鲁王贪大,非要取姒鲤性命,姬庆几次阻拦抗争未果,只好听命。
今次杀掉姜晏全身而退是他最大的成功,那边失败最好。
想法很好,实际操作上却是诸多不顺,比如眼前的姜晏,不如姬庆想象的那般疯狂,不叫不跳不闹,还要拔剑,实在让人掐腕。
然则那一口气,姬庆必要出的。
当下也不令放箭,命手下抓住夏八娘,他抽出自己的佩剑,定要给姜晏一个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凡世间事,讲求一个时机,姬庆与范眭共谋,放弃了先前申国的谋划,杀姒鲤一行措手不及。如果他当机立断,一通射杀,十个姜晏也回天无力死翘翘了。谁会想到姜晏的表现远不如他预期,让他多日以来积攒的怒气没处散发,以至于行事谋求痛快,反倒错失了良机。
姜晏受何十七身死的刺激,想到前生种种,挥剑砍人,比之平常训练时更凶悍三分。姬庆剑术远胜于他,却一门心思要他好看,与他缠斗,每每得手,伤他几处均不在要害,渐渐生出猫抓老鼠的心思。
也是姜晏命不该绝,敌人放水,卫澈指挥得力,拖拖拉拉受伤的功夫,卫殊带的人到了。
得卫椒援手,杀掉围攻之人,终于脱身的向良也到了。向良也算是剑术大家,架不住双全难敌八手,原以为姜晏已凶多吉少,不想老天眷顾,公子浑身挂彩,手中仍执剑不放。
此时姬庆再命射杀已来不及,他手下被卫殊等人射个透心凉。至于他本人,被向良一剑插入左脚钉在地上。
平日训练认真,日日不曾懈怠,惜乎训练的时间太少,与姬庆缠斗至此,姜晏早已脱力,全靠着一股毅力蛮劲支撑。
前番拼来拼去拼不过,这会儿好歹有一拼之力,仿佛冥冥之中合该有那么一次以死相博,好告慰前生之灵。
随着身体乏力,脑子却是越来越清楚,待到姬庆被向良制服,姜晏彻底醒了,张口便问:“阿娘?卫娘子?阿嫂?”
听到自家娘子紧随姒鲤之后,卫殊心说,算你有良心,答道:“王后与娘子安好,太子妃略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娘子!”
惊呼骤然响起,瑟瑟缩缩被姬庆手下拖下车的阿长向夏八娘跑去,卫殊脸色一变,暗道不好。
夏八娘渐渐软倒在地,下裳已被鲜血染红了。
一场变故不过十数分钟,却已是尸横片野,卫澈只留了姬庆与二三活口,其余来袭者尽数杀尽。留一队护卫整编,一队往前探路,一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凡是来袭者,无论生死,都捅上几下,免得有人诈死。
在向良出色的刑讯逼问下,得知此番偷袭本应在申国发动,实是头领临时改变计划,并无接应,卫澈与姒鲤才稍稍放下了心。至于头领,乃是鲁国公西氏一门客,早已死在卫澈剑下。xiumb.com
天色渐暮,护卫之中受伤的不在少数,加之夏八娘小产,情况不妙,卫澈只得在附近寻一处扎营。所携医工、稳婆,凡略懂妇科者,均在姜晏帐中救治夏八娘。
奔波赶路本就辛苦,夏八娘年轻身子骨好,一时看不出什么问题,然而密林偷袭,她受惊过度之余又被姬庆手下挟持,身下见红。胎儿保不住不算,血流不止,平素娇艳的脸孔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冷,阿晏,我好冷。”
姜晏一手揽住夏八娘,一手握住她的手,心中冰凉一片。
流产外加大出血,放到现代送医院可急救,可在这里……
感觉到眼泪滴落在发丝面颊,阿长在跟前泫然而泣,夏八娘似明白过来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哀声道:“孩子没了,阿晏,是我对你不住,一直在骗你。”
姜晏摇头:“是我不好。”
如果当初发现夏八娘有问题后即刻与她撕破脸,或是死活不愿成亲,今日夏八娘便不会有此一劫。
自穿越以来,他并不十分觉得自己的生活真实,时常觉得自己在穿书小说里或是下一秒有个系统跑出来说他需要任务,又或是一个黄粱之梦。抱姒鲤大腿、哄骗夏八娘,不过都是游戏心肠。
对夏八娘也没安好心,说是说为了前身得偿所愿,玩笑也好,利用也罢,不过是拿人当个挡箭牌,谁晓得竟连累她没了性命。
“你总是这样,这事又如何怪你。是我认人不清,将鱼目当珍珠,将珍珠当鱼目。若是,若是我早些知道你的好有多好。”
“现在知道也不晚。”
夏八娘艰难地抬手去擦姜晏的眼泪,“别哭呀,哭哭啼啼跟小娘子似的。”
姜晏哽咽道:“小娘子便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小娘子一出生,家里头便要给她寻个好人家。一生所为不过成婚后生儿育女,最大的成就是嫁个好郎君,生个好儿子。阿晏,你是个好郎君,是我不够好。你是对的,应当像卫娘子那般才好。”
姜晏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卫澈,不免想起那日争执,他确是有些瞧一昧想着结婚生子的女人不起,对夏八娘也未尝没有轻视之意,不意她竟也有自己的想法。
夏八娘缓缓转头,目光扫过营帐里的人,并无实质,最后望着帐顶,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哀切地喊了两声:“阿爹,阿娘……”便再没了声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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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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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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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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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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