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擅长用自己的弱来控制人心,也特别善于在别人跟前展现自己的弱并以此获利。许是大多数人本就脆弱,故而在不侵犯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示弱者特别能够激发他们的同情心,并激活他们的成就系统。而对于姒鲤而言,要她示这种弱,不如杀了她。姜晏前生也是,吃五分亏,诉一分苦,若受了大委屈,再大的苦果也自己吞。
姒鲤可以不用这种人,不理这种人,但与这种人产生冲突,尤其在对方有靠山的情况下,除非一开始就在人前撕破对方的面具,否则真叫尸骨无存。
“若是往后遇到鲁夫人那样的人要如何?”姜晏诚心讨教。
眼波闪过一道寒芒,姒鲤道:“一力降十会,杀了便是。”她不会再给别人伤害他们母子的机会,也不会再给别人怜惜的机会。屈辱离开周国的岁月里,她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如果当初狠心计划一场事故,哪来十年的颠沛流离。
姜晏吓一跳,“阿娘……”
姒鲤此刻已完全平静下来,认真对她的幼子说:“阿晏,你要记住,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敌人不仅仅是那些看似强大的人,更是那些看似柔弱的女人、寺人。你自幼心软,天真赤诚,这样的人容易轻信别人,也容易为人伤害。你渐渐长大,有自己的主意,主意也越来越大,做母亲的、做兄长的没法一直看护你。若是将来直觉危险,记得,不要顾惜别人,先下手为强。”
姜晏咽咽口水,完全没法接受看他不顺眼就先杀了他的想法。“若是错觉呢?”
“也好过没命活着。”看出姜晏并未将这话完全听进去,姒鲤也不恼,道,“今日的话你且记着,日子还长着呢。”
等到了车水马龙的范家门口,姒鲤神色如常,范家家令领着家中奴仆在外头指挥交通,范家的郎君们在外头迎接客人,搞得跟结婚似的。姜晏瞧着热闹,险些笑出声来。
车子一停,姜晏先跳下车,殷勤地在外头扶他老娘下车。姒鲤动作利落,哪用他扶,不过看他孝顺,便伸手搭了一搭。待姒弥从后头的车里下来,走到姒鲤身后,一家人才一起行动。
夏家到得比他们早些,夏枞受妹妹所托,在前头等姜晏,见到姜家三人到了,上前行过礼后,要带姜晏往前堂去。
男人们在前堂吹牛,女人们则在后头说话,以姒鲤的身份,范太傅与范太傅之妻林氏亲自来迎。各行各礼后,姒弥带着姜晏与外祖父贺寿。少年如玉,笑容可亲,范太傅捋着胡须连连说好。
林氏心说怪事,一年多不见,外孙女的小尾巴居然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君。
想当初姒鲤一家刚回禹城那些年,姒弥每回到外祖家,必然会带着个不声不吭的小尾巴。姒弥议亲时,林氏听说她嫁的是姜让还惊讶了好一阵。
近段日子听说不少关于姜晏的风言风语,林氏还与媳妇说,不能够吧,记忆中的姜晏没什么存在感,柔柔弱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到。能让孙氏提到就笑,说到就夸,林氏真想过是夏老头子下迷魂药把姜晏迷晕了,才会有夏八娘未婚先孕的事。
可是又听说姜晏天天上夏家门,殷勤得不得了。儿子、孙子也提过几回姜三郎被夏八娘迷住的事,林氏才勉勉强强相信。如今一见,可不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嘛,一点也瞧不出小时候阴郁的样子。
将林氏的打量瞧在眼里,姜晏心里直犯嘀咕。老实说,要不是他年纪大了,还是跟着亲娘轻松,话都不用多说几句,只摆笑脸就好。他娘那气场,自带两面大旗,一面大旗上书:关你屁事;另一面则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等闲人不敢轻易试之。琇書網
一路走进来,他已经收获好奇眼光无数,到了前堂,少不得一番废话,说不定还有没事找事的人。夏枞再靠谱,也没动辄要杀人的亲娘厉害啊。
而且今日这许多人,不知范家茅坑干净不干净,不是他故意想要茅坑,而是茅坑给他的冲击太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想到那味道……他现在就要开始做心理建设啦。
就该自备混元金斗,到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一方,何十七一拦——名声震天响,估计得出名出到齐天子脚下了。
这么一想,姜晏美丽的脸蛋就有点哀愁。
别人哪想得到他心有千千结,只见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泣如诉盯住姒鲤。知道身份的以为他不舍得亲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对姒鲤求而不得的小郎君一脸哀怨呐。
姒鲤与林氏闲说几句,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心下便觉得姜晏要作妖,转身一看,果不其然。姜晏正羞羞答答,含嗔带怨地看她,见自己注意到他了,忙抬头看天。
林氏夸姜晏越发俊俏明媚,风姿不下姜让。
姒鲤道:“越大越不听话,看见他便头痛。”
林氏笑说:“你见他头痛,我可听说你们亲家见到他就乐,逢人便说女婿好。”
姒鲤不以为然,只笑一笑。
林氏又问婚事准备得如何。
婚事多经姒弥之手,她答后对外祖母说,“晏弟较之从前活泼许多。”
姒鲤继续埋汰儿子:“以前不说话,如今不说人话。约莫是前阵子高热脑子被烧坏了,听说高热危险,一不小心人就痴傻了。”
“他从前少年老成,如今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明媚。我觉着是好事。”
“那时幸而有你照拂他。”
“我是他阿姐,又是他阿嫂,自然该多多照顾他。”
这婆媳俩一搭一唱说小儿子小叔子,相得益彰,丝毫不顾忌旁人。都说姒鲤有多厉害,林氏倒觉得外孙女嫁到姜家日子不错。
那一厢,姜晏随夏枞往郎君堆里去,被互相介绍一圈,收获好奇善意嘲讽若干。可惜各个乏善可陈,无论是谈吐、风度还是相貌,姜晏一个都没记住。
不看这一圈都不晓得,原来自己占了原身那么大便宜。往日看夏家的郎君们,只觉卖相好的不少,卖相好的人里要数夏枞最好看,但是孙氏就说夏枞完全不如自己。今日一见,能胜过夏枞的寥寥无几,也即是说,自己站在人堆里绝对是脱颖而出的那个。难怪夏八娘时常看着他发呆,发着呆脸红,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俘获了她,没想到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自己的脸。从前幻想能靠脸吃饭,老天爷厚爱,竟然让他实现了这个心愿。
姜晏不常出现在社交场合,最近成了风头人物,好些少年与他差不多大,正是爱闹事的年纪,对他难免好奇。歌舞音乐打猎互吹了一通,也有人时不时与他搭话。
他一向说的少,听的多,问题过来,问题回去。
古往今来的男人,无论老少,爱吹是通病,说得好听点,叫热衷于自我表达。谁爱表达谁表达嘛,姜晏只要含笑听着,适当时候回以鼓励他继续再说的眼神,一般来说,对方都会侃侃而谈,不管说的对是不对,反正他自己觉得对便是对。说完之后,姜晏摘几个对方说过的关键词重复一下,好些人便觉得姜晏特别好,与他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唯一不好的是,姜晏滴酒不沾。无论怎么劝酒,他都一个态度:新妇不许我饮酒。
这种没有男儿气概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郎君大郎君们齐齐相劝,姜晏死活不从,最后还怂得抱头逃到夏枞身后。
除夏枞之外,酒席上不缺夏家子弟,起哄之余又爆料:晏弟情比金坚,大家不要劝他啦。他不光听话不喝酒,还不去东门作乐。东门,懂吧,就是“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的东门。
又有人大为叹息,说他失了男子威风。
要是只说他失了男子威风,姜晏无所谓,为了威风面子作死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是男人偏要说,他这是妇人行径。
姜晏这才露出红扑扑的脸,面容肃穆道:“何谓妇人行径,难不成阁下瞧不起妇人。”
一旁有人解释:“阿姬是鲁人,鲁人鲁地鲁国风俗嘛。”
大伙儿发出你懂的笑声。
有一郎君笑说:“阿姬是鲁使,听闻鲁国重礼,若是无人陪伴,女子夜间不得外出。曾有一女共姬,夜遇大火,然保姆不在,宵不下堂,遂卒。可有此事?”
被人称作阿姬的男子说道:“自然。共姬贞正专一,守礼一意,是为贞顺。”
姜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他没理解错,那个叫共姬的女人,晚间遇到火灾,因为保姆不在,没人陪她,所以她宁愿自己被烧死,也不肯逃跑。
这不是脑子有病嘛。
再看那鲁国使者姬庆,比想象中的使者年轻许多,人高腿长,卖相不差。但他双目间距略开,眼角狭长,眉毛似箭尾斜飞入鬓,与人轻浮、乖戾之感。
姜晏冷哼一声,“什么贞顺守礼,都比不上性命重要。鲁国男子的威风,难不成全靠妇人守礼而来。”
范家十五郎,方才说鲁人鲁地鲁国风俗的小郎君显然也看不惯鲁国做派,便问道:“依公子晏所说,如何才是男子威风?”
“男子的威风在沙场,在朝堂,为苍生计,不在东门游戏,不在妇人守礼枉死。”
夏枞击案赞道:“晏弟说的极是。”
范十五郎举起酒盏敬他,姜晏以水代酒饮了。
在众人的嬉闹中,姬庆退到暗处。他脸色铁青,实被戳到了痛处。
三年前,鲁国与楚国一战,元气大伤,国力骤减。姬庆此来禹城,是为鲁国借粮借兵,越王可恶,迟迟不肯应答,姬庆在禹城住了一年多,毫无建树。近来收到鲁都来讯,另有任务,新任务令姬庆两难。他本想借贺寿的时机,与范太傅通通关系,让他在越王吹吹风,不想那老东西与夏大夫一般油盐不进。
姜晏此话不出一刻,便传到了前头范太傅、夏大夫处,范太傅笑呵呵地夸赞夏大夫眼光不俗,下手准狠。夏大夫也笑呵呵端起酒盏。
女人们的席上更是热闹,大家纷纷向姒鲤、孙氏与夏八娘道贺,孙氏笑得嘴都歪了。
也有不以为然的妇人,比如林家二郎的妻子臧氏。臧氏出身鲁国世家,一向以守礼为荣。嫁来越国后,很受了姒鲤行事的刺激,姒鲤嫁周王后出奔回越,她幸灾乐祸,不想此女依旧嚣张。姜夏两家婚事,在她看来也是荒唐越礼,又听姜晏得人称赞,忍不住出言讥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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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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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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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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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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