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时长在张记小酒馆里,每日上蹿下跳,学着扒拉算盘桌子,或是到后厨尝菜。
她的父亲,生的一张圆脸,圆胖身材,看着很有个厨子样儿,一口菜刀使得极好,能把萝卜丝切得极细极细。
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她跟哥哥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赌今日来的客人,点凉拌萝卜丝的更多,还会油炸花生米的更多。
村东头的二丫,自小就跟她玩在一处,后来有城里来的财主把二丫接走了,说二丫是财主失散多年的女儿。
有一阵一起玩的几个毛丫头们,纷纷聚在一块发动奇思妙想的小脑筋,想着自己有没有可能是财主家的失散的“大小姐”!
各自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的爹娘瞧瞧和自己像不像。
张素芳也想当财主家的大小姐,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她跟爹娘也是像的,且她舍不得爹娘,于是就想,会不会她娘是财主家的大小姐,她爹是另一个财主家的大少爷呢?琇書蛧
一想起这事,小毛丫头简直能高兴地乐出声来。
这没头没尾的蠢念头,最终还是一个新沙包,一个鸡毛毽子当中烟消云散了。
她又和小姊妹们找到了新的乐趣。
在满是蝉鸣蛙鸣的夏日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外头翻花绳玩,哥哥却要跟爹爹在厨房里练厨艺,张素芳每每想拿着大蒲扇进去给爹爹哥哥扇扇子,却总是被赶了出来。
那并不十分久远的记忆,现在想想却像是做梦一样。
随着一场洪灾,一切都碎成了泡影。
爹爹哥哥不知所踪,娘亲也在因为饥饿熬不住,撒手人寰了,一时间张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被买去了陶家,去陶家当姨娘。
正房夫人是个急脾气,对待妾侍不算温和,不过只要姨娘安分守己,也熬得住。
只是不敢生孩子,每每老爷在她房里留宿,一准有一碗避子药赏下来。
张素芳心里是不怪夫人的,她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到底是给人家做姨娘的,也不能怨天尤人。
终于,在她嫁进陶家的第十年,夫人许她生了孩子,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好,女娃娃不招夫人忌惮,她爹步步高升,前程远大,又是重名声的,日后总不会叫玉儿给旁人当妾。
她盼着她的宝贝丫头日日长大,以后许一个安稳过日子的人家。后来,果然得偿所愿。
老爷选了周家为女婿,周家公子,她其实瞧见过一回,是当年老爷还外任的时候,周家夫人带着小公子来陶家赴宴,她身为妾侍自然不能上前,却是给老太太送佛经的时候,远远瞧见过那个穿着锦蓝缎子圆领长袍,白净俊俏的小公子。
她心下对这女婿是很满意的,只以为她的玉儿嫁过去,定然不会受苦,谁知中间竟阴差阳错,出了那样的岔子,幸而新女婿是个极好的人,虽身份尊贵却也体贴。
原以为这辈子就那样了,陶家对姨娘也还过得去,熬着日子想来也能终老。
后来,那日玉儿把她带出去,她才知道闺女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她盘了一家小饭庄子,那饭庄子跟她年少时家里的小酒馆差不多,张素芳突然觉得兴许自己这一辈子还有转机,不是一辈子窝在后院里当姨娘的命。
她甚至跃跃欲试,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把小饭庄子经营好了,僵硬了二十多年的脑子都活络了起来。
酒要添什么样的酒,菜要换什么样的菜,却不等她做出什么成绩,突然就被绑了。
一路被他们运送到伊赫,见到了自己本以为死在洪水里的兄长。
离别时兄长还是十七岁的少年模样,如今金冠锦衣,编发束带,再不是当年穿着灰蓝色的粗布衣衫,在小酒馆的后厨里切菜的少年。
但却一如从前一般疼她!
她的身世比被财主接走的二丫还离奇,她的父亲,一个经营小酒馆的厨子,是伊赫潜伏在大齐的皇子,后来带着她哥哥回了伊赫,继承了皇位。
而她兄长,历经千难万险,击败很多生母高贵的兄弟,坐稳了下一代伊赫之王,就派人寻她回来,认祖归宗了。
张素芳在四十二岁的年纪,成了一朝长公主。
人人尊她敬她,她的吃穿用度,简直跟宫里的皇后差不多。
如今金尊玉贵,早已不是看人脸色的时候了,张素芳偶尔还是觉得惶恐,但皇兄和皇嫂们对她很好,日日宽慰,时时照拂,日子就这么富贵且平顺地过了下去。
后来她见到了张回,张回并不是他女婿的护卫,而是这伊赫的王子,她皇兄的儿子,张素芳脑子一片混乱,实不知,大齐里多少人其实都是伊赫的。
可这事关国事,皇兄说,她不必操心,只安心养着便好。
张素芳现如今日子过得好,唯一还惦念着的就是她的玉儿,后来听闻她的女婿被封为镇南王带着玉儿到滇南驻守了。
滇南靠近伊赫,皇兄曾想安排她们母女相见,张素芳想想还是推拒了。
她虽日夜思念女儿,但也深知,如今她们身份有别,自己为着一己私欲去瞧了,只恐对玉儿和姑爷的名声不好,被有心人知道了,再扣上个私通外敌的帽子,岂不是连累了闺女?
张素芳知道自己不聪明,也没本事,从前在陶家时,她便没能力护住玉儿让她少受欺负,如今自己断断不能拖了闺女的后腿。
相见不如不见……
过了年,皇兄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是一位丧了妻的将军,年岁与她一般大。
张素芳原本心理抗拒,后来几个皇嫂们轮番劝了,伊赫的女子并不跟大齐一样和离后就不嫁人了,她们也不流行守寡那一套,又闻她素日里见了那些管眷们,十有八九都是二婚三婚的。
张素芳思量了些时日也就同意了,原不过是为着有个老来伴,谁知成婚小半年,她便有喜了,来年生了个大胖丫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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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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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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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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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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