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四娘见他哀戚的样儿,低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你只要过得好,姨娘在九泉之下也是开心的。”
周怀礼点点头,揽住蒋四娘的肩膀,道:“走吧,这里不能多待。”
两人走到门口,和匆匆忙忙赶来的周雁丽打了个照面。
“四哥,四嫂。”周雁丽抹了抹泪,“你们上过香了?”
蒋四娘点点头,和声道:“雁丽,你节哀顺变。姨娘想必是生无可恋,所以才……”顿了顿,又道:“幸好你们都大了,不然姨娘在地下更是挂心。”
周雁丽的眼圈又红了,低声道:“四嫂说的是。”说着,对蒋四娘行了礼,又瞥了周怀礼一眼,才闪身走进越姨娘的灵堂。
越姨娘的灵堂是登仙阁的一间小耳房,和周老夫人亮堂的正屋灵堂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周雁丽的心情更加复杂,她在越姨娘的灵前站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上了香,磕了头,才起身离去。
别房的人都没有来。
周三爷已经被周老爷子送到了周家祖坟所在地住下了,等着周老夫人的灵柩过来,因此也没有来送越姨娘最后一程。
越姨娘的灵柩只停了三天,便用一辆小驴车拉着出了神将府的后门,往周家祖坟去了。
一口上等楠木棺材,倒也没有薄待她。
不过神将府的下人并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因越氏一家人在神将府的地位完全是靠了周老夫人。
越嬷嬷本来就是周老夫人嫁到神将府的时候带来的丫鬟,后来嫁给神将府的一个下人,但她一直在神将府内院当差。
他们这一家,兴衰荣辱都是跟周老夫人联在一起。
周老夫人过世了,他们也就到头了。
就算越姨娘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之一还是特别有出息的四公子,她的下场,也不过如此。
过了二十多天际,就到了周老夫人出殡的时候。
郑国公府、盛国公府和吴国公府都在路上设了棚祭奠,也是显示他们四大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
周承宗作为嫡长子,要为周老夫人披麻戴孝,他骑着马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
因他依然痴傻,为免出错,周大管事便跟在他身边照料。
周怀轩他们这些孙辈骑马在后面相随。
冯大奶奶、胡二奶奶和吴三奶奶是儿媳妇,也是披麻戴孝,坐着大车走在中间。
盛思颜她们这些孙媳妇带着重孙辈的孩子们就远远地跟在队伍最后面。
阿宝被盛思颜一直抱在怀里,带着范妈妈和樊妈妈单独坐一辆车。
阿财也偷偷爬上车,蹲在盛思颜脚边,一定要跟阿宝在一起。
周雁丽是唯一没有出嫁的孙女,但她没有单独坐一辆车,而是跟她的四嫂蒋四娘坐在同一辆车里。
因她以前就亲近三房,特别是周怀礼又对她照顾有加,如今证实他们俩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周雁丽就更亲近周怀礼和他妻子蒋四娘。
不过两人坐在车里,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讪讪地。
本来以为是堂亲,现在变成了至亲,都有些不好意思。
蒋四娘想着不能这样尴尬下去,便给周雁丽剥了个桔子,拿银挑子挑了,放到周雁丽面前的小碟子里,道:“这是我娘家从江南送来的蜜桔,好吃得很,你尝尝?”
周雁丽笑着吃了一瓣,点头道:“真甜。”然后给蒋四娘也掰了一个,让她吃。
两人吃着东西,便谈笑起来。
蒋四娘想起周怀礼说过的有关盛思颜和王毅兴的话,忍不住好奇,悄悄问道:“雁丽,问你件儿事。”
“什么事?四嫂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雁丽轻笑着道。
蒋四娘踌躇了一会儿,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她的教养,问道:“听说,大堂嫂当初是定过亲的?”
周雁丽心里一怔,暗道明明没有定亲啊?怎么会这么问?
她飞快地瞥了蒋四娘一眼,又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问道:“……四嫂听谁说的?”
“是你四哥。他就说了一句,是大堂嫂以前是王相的未婚妻,别的话他就不肯说了。你也知道,你四哥话不多,更不会在背后说人长短。是我一时好奇,才多嘴问的。你要不想说,也没关系,当我没问好了。”蒋四娘笑了笑,又给周雁丽斟茶。
周雁丽明白过来,转了转眼珠子,抿嘴一笑,道:“四哥确实不会说的。他能说这一句话,足见四嫂在四哥心里谁也比不上,真正是四哥心坎上的人!”
“瞧你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蒋四娘脸上又红了,坐过去,作势要捏周雁丽的脸。
周雁丽忙装作躲闪的样子,小声求饶道:“四嫂、四嫂,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蒋四娘也不好再闹下去,斜睇她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
周雁丽就跟她说:“……我猜应该是定过亲的,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想。不过那时候王相并没有现在的权势,王相的事,您比我清楚。”
王毅兴那时候是昭王的心腹,昭王一直是在江南跟蒋家人过从甚密。
蒋四娘点点头,“可惜我那时候只是在内宅服侍老祖宗,对这些事都没有理睬过。”
“但是定过亲又怎样呢?”周雁丽叹口气,“王相是君子,斗不过小人。您不知道,我大堂哥那时候为了把大堂嫂弄到手,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早就……”说着,周雁丽往四下看了看,也不再说了,只是用手指头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无媒苟合”四个字。
蒋四娘将眼一扫,顿时惊讶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雁丽道:“这是真的?”想了又想,摇头道:“我却是不信的,我觉得大堂嫂不是这样的人。”
周雁丽好笑,偏着头道:“四嫂您真是好人,把人都想得那么好。其实人前光鲜的人,人后更加龌龊。”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也不是大堂嫂的错。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我大哥……大堂哥那样的功夫,想要把她怎样,她还不得服服帖帖?既然已经那样了,当然就只能嫁给我大堂哥了。”
蒋四娘无语半晌,只好道:“……好在还是娶了她,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但是想到盛思颜退亲改嫁他人,蒋四娘还是叹了口气,道:“她也是苦命人。想必她心里真正想的,还是王相吧?”
“这我可不知道。”周雁丽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神将府威权赫赫,她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能够做神将府的世子夫人,有什么不知足的?王相权势再高,哪里比得上神将府呢?四嫂,您当人人都跟您一样,不图富贵权势,只图我四哥那个人吗?”
蒋四娘被周雁丽说得更是羞不可仰,啐了她一口道:“说别人呢,你扯到我和你四哥身上做什么?你这个样子,真是个千伶百俐的小姑子,不管谁做你大嫂,都得把你供着养着呢!”
“四嫂可说了啊。以后我一辈子在家,给四嫂看家护院,四嫂可不能赶我走哦!”周雁丽趁机说道,为自己打铺垫。
蒋四娘没有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以为就是姑娘家说笑呢,便笑着点头道:“你四哥又不是养不起你?若是你愿意一辈子在家,四嫂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只怕你不愿意。我们雁丽这样好的姑娘,外头有的是人排队要娶你!”
周雁丽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世。
如果她还是大房的庶女,如果想嫁人,还是嫁得出去的。
可惜,现在她只是三房的庶女,生母还是人人都知道的无耻之徒,她想嫁人,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不过对她来说,如果不能嫁自己心仪的人,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我真不想嫁人。”周雁丽淡淡地道,“四嫂,我是说真的。”
“不会吧?”蒋四娘纳闷地看着她。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生得袅袅娜娜,有越姨娘天生的妩媚,也有周家人特有的英气,端的是才貌双全的一个好姑娘。
不过蒋四娘想起了越姨娘,也颇为理解周雁丽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多想了,以后四嫂帮你找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周雁丽心里一动,做出满脸憧憬的样子,道:“……如果能嫁给王相那样的人,才是不虚此生!”说完又脸红,捂着脸道:“让四嫂笑话了。”
蒋四娘却眯了眯眼,暗道这倒是一门好姻缘。
周怀礼正想笼络王毅兴,好争一争神将这个位置。
有什么样的笼络,能比得过跟他结为姻亲呢?
听说王毅兴这个人油盐不进,很多人都说他是又臭又硬的石头,都说很难说动他。
不过蒋四娘倒是不在意。
别人也许对王毅兴没有法子,但是他们蒋家是不一的样。
她是蒋家姑娘,而王毅兴一家大小当时跟着二皇子夏昭去了江南,就是依附蒋家而居。
她只要回娘家跟蒋家老祖宗商议商议,再跟王毅兴的爹娘说一声,他们未必不愿意呢。
周雁丽的生母再不堪,以她出自神将府的家世,也比王毅兴这个捕蛇人出身要好上百倍千倍!
只要把周雁丽嫁与了王毅兴,他们才算是真正的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蒋四娘存了这个念头,一直想方设法套周雁丽的话。
周雁丽也知道蒋家是夏昭帝的母族,如果有谁能说得动王毅兴,就只有夏昭帝。
而有谁能说得动夏昭帝,应该就只有蒋家老祖宗了。
夏昭帝的母妃蒋贵妃,就是在蒋家老祖宗身边长大的。
有了这条线,说不定事有可为呢?
她知道王毅兴现在心里没有她,但是她也相信“滴水石穿”,相信日久生情。
只要给她机会嫁给王毅兴,她就有信心收服王毅兴!
周雁丽便拣着蒋四娘爱听的话说,两人顿时谈得十分投机。
这一趟给周老夫人送殡回来,蒋四娘和周雁丽已经结成了知交好友。m.χIùmЬ.CǒM
……
回到自己的梧桐苑,蒋四娘看着这个只住了两个多月的新院子,叹息道:“希望这一次搬家之后,以后再不用搬了。”
周怀礼抱着她笑道:“以后再搬,一定是越搬越大,越搬越好。咱们生的孩子多了,满地跑,多有意思?”
蒋四娘也不由憧憬起来,然后想起了周雁丽的事,悄悄问周怀礼:“你有没有想过给雁丽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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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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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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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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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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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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