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十想这个问题想很久了,她从医院回来后,一直在拍戏,跟各种人拍戏,多到她记不清人脸的地步。
画室的戏,走路的戏,随便碰上一个人就是一场戏,这里面有很坏很坏的人,说着她不懂的话,她按着剧本上的要求努力呈现,导演说她演的很好,但她甚至无法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安慰自己,说不明白正常,片段都是拆开了拍的,哪个部分用得上,哪个部分用不上,都是后期一句话的事儿。
所以这一切都是很迷幻的。
木十趴在地上,捡起块儿石头,疯狂地往地上砸,砸开了就用石块在地上画着没有什么意义的线条。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眼中隐含疯狂的光,但她脸上的其他部位连变都没变,她是平静的,但她的眼要比任何人的都亮,也更迷惑,更混乱,她在怀疑,在不解。
周围出现了很多很多杂音。
“你看看这个疯女人,大白天也不知道吓唬谁呢。话说你知道她不,她是干那个的。”
“什么那个?是不是跟床有关的,欸,现在这有些人啊,你甭管男的女的,都能瞅见不洁身自爱的,落到这种田地能怪谁?”
“那可不,但她们那个是真挣钱,你听说过她金主没,挺壕的,她那些画都是金主买的。”
“还这样?”
……
木十继续砸着石块儿,她只要干好本职工作就行,剧本上没写的也不用理会,有背景音不用管,但听到这句时,貌似要抬下头。
手里的石块儿仍然攥着,木十呆楞楞地看说话那俩人几眼,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又趴在了地上。
还是泥土舒服,比人舒服多了。
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观察宇宙观察出来的,现在这话又得到了应验。
就是手上突然有点儿痒,木十低头,看见了只小蚂蚁,她的天地跟小蚂蚁的天地是不一样的,不该产生这么大的交集,摸了对方一下,对方翻倒又站起,在她的手背上爬。
唔,该让对方下去。
木十如是想,但比她想的更快的,是剧组的摄像头。
“卡!刚才蚂蚁的特写还行,不用拍第二条,收拾一下,准备桥下的戏。”马典导演对着机子说。
木十呆愣地站起,她觉得自己被骗了,拍戏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剧组很空,什么都没有。
硬说的话,只是一个个忙碌的人,比她手上刚才那只小蚂蚁还要不自由,还要死板。
几天前,跟别的剧组共用一个场地,那个剧组很吵,很吵,几个女人眉来眼去的,透着股不自然感,还有人走到她面前,说她是走了狗屎运。
狗屎运是什么运?拍戏的运吗?
又躺回地上,木十感觉很不开心,很不开心,明明地是一个地,却不能让她有新奇感了。
她对拍戏没兴趣,而且也很久没见王妍了,不光是王妍,还有苏问道。
“是不是累了,明天放个假吧,歇一天。”马典导演站到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呼呼”,只是木然地看着地。
“再有两天楚导就该回来了,你可能是不适应我的拍摄手法,没事儿,到时候让他带你拍戏。”
——他跟你是一样的。
木十“呼呼”一声,但她转瞬想起对方听不懂,于是换成人话,“这部电影是根据王妍的事改编的?”
她问地很轻,马典的表情却并不轻松,只用比她更小的声音说:“走,我带你去后边儿讲讲戏。”
“好。”她起身,跟着马典走,直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才停下。
“木十,这部戏是你答应王妍要拍的吗?”马典问。
木十点头。
夏日的太阳依旧高挂着,马典手脚比划,貌似在给她讲戏,嘴里说的却南辕北辙。
“就是你想的那样,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有个糟老板一直想潜规则王妍,王妍不从,他就给王妍下药,把王妍那啥了。媒体都报道王妍当小三,楚导心里不顺,就提出拍这部电影,试图给王妍洗白。”
“洗白?”木十问。
马典“嗯”了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你休息两天吧,等楚导回来再拍你的戏份。”
“好。”木十没有任何疑问地点头,只是她看了看太阳,“是楚韧单方面想洗白吗?王妍并不想拍这戏吧。”
“哪个女孩儿愿意重演一遍这种事儿,楚导他还是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儿,有时候直男癌的厉害,但他心里有愧疚吧,听说王妍出事儿时给他打电话了,他没看见,事后也没拨回去,要是拨回去说不定事情就不一样了。但没有后悔的机会,其实王妍这时候怀孕真挺好的,比她不好意思回绝楚导的心意,硬拍这戏强。”马典叹了口气。
木十点头,再没有说一句话,直直地走到了剧组外。
但这次,她突然不知道去哪儿,因为上次见苏问道好像说了不好的话,这么多天他都没反应,可能是生气了,他看上去可爱生气。xiumb.com
呆呆地躺在剧组不远外没人的地方,木十准备哪儿都不去了,就在这儿躺两天,过以前那样的生活。
今天天儿很好,晚上应该能看见星星。
慢慢闭上眼,再睁眼时,天果然已经黑了。
一切都很安静,有暖风拂面,柳叶落地,甚至隐隐地,她听见了苏问道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这儿躺着,我以为你在剧组。”
——剧组给我放假了。
“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吗,为什么不来见我。”
——你应该问自己同样的话。
“你欺负我。”这话很低,很低。
木十转头,真的看见了苏问道。裹在夜色中,脸苍白地过分,却隐含红晕的苏问道。
——你喝酒了?
“嗯。”
——怎么过来的。
“司机开车,他们就在不远处,我找你找了好久,差点儿就找不着了。”苏问道低着头,木十觉得他委屈巴巴的。
——怎么突然来找我。
“因为你放假了啊,我本来在喝酒,听见这事儿就想来找你,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回家。”
——可以啊。
“你可以带我回去吗?之前说好让我坐你后座的。”
——走吧,车呢。
苏问道给远处的保镖比了个手势,一辆普通自行车被推了下来,它长得简单又古朴,木十单腿迈了上去,没等她示意,苏问道已经坐在了后座上。
他的手轻轻地抱了上来,木十带些疑惑地看他。
——你今天不对。
“没不对,我只是心情有点儿低落,见到你就好了。”
——躁郁症犯了?抑郁期?
“嗯,你不会嫌弃我吧。”苏问道把头贴在木十的后背上,紧紧抱着对方,生怕木十一个拐弯将他扔下。
——不会,但下次不要喝酒了。喝酒会让人不清醒,还会不舒服。
“好,下次不喝了。”苏问道又往木十那儿蹭了蹭,补充了句,“我不会吐的,来之前怕你嫌我脏,已经催吐过了,你放心。”木十不会话里藏话吧,那句不要喝酒的话应该是真的关心他,但要是做了不对的事,还是不会原谅吧。
“嗞!”地刹车声在深夜里拉出了长长的音。
木十把车停下,惊奇地看苏问道。
——你平时催吐?
“没有,只干过这一次。”其实之前谈生意时喝酒喝太猛也干过,但说出来木十会嫌弃吧,会觉得他不成熟,觉得他无法担起家庭的责任,觉得他是个逃避的懦夫,会不再喜欢自己的,或许也从未喜欢过。
手渐渐有些颤抖,苏问道发现自己抱不住木十了。
为什么会这样?
——你真的犯病了,没吃药吗?
“吃药了的,等下应该就起效了,你不要走。”等下也不会起效吧,抗抑郁的药吃太多,已经不怎么有效了,医生不敢给他加量,怕他跟他妈妈一样药物过量导致中毒。他不该听医生话的,他会害自己失去木十,明天就把这个医生派到分部去,没必要在本部留着了,他根本帮不了自己。
“木十,能多说点儿话吗?一点儿也行。”苏问道拉拉木十的衣角,他真的很喜欢木十的风,想让那声音救救自己,但转念,他就愣住了,“我不是在要求你,你不用为了我说话的,我没想过强求你说话。”
他松开了拉着木十的手,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像是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木十只说了一声:——从车上下来。
“你不让我坐了吗?我是不是特别不好,给你的生活惹了很大麻烦。”苏问道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不敢再坐,怕木十说自己不要脸。
木十在苏问道下来后,自己也从车上下来了,脚一踢,后车架立上,车稳稳地停在荒郊野外。
然后她自己坐在了后座上,车的支架是方形的,不是那种一根棍状撑不起人的东西,她稳稳地坐着,然后冲苏问道伸出手。
——过来。
苏问道眼里升起了光,但这光转瞬就熄灭了,木十知道,他又在自我怀疑了。
干脆地把苏问道拉自己腿上,木十抱住了他。
——又那么多可怕的吗?你究竟在怕什么?怕我?我这么柔顺,难道很可怕吗?而且除了躺在地上外,世界都是麻烦事,你已经是里面很不麻烦很不麻烦的一个了,我为什么嫌弃你?你在自我怀疑。除了我,又有什么让你恐惧的?有人欺负你吗?你告诉我,我去见他。还是你在怕未知,未知有什么可怕的。
“世界上能害怕的事好多好多,木十,如果有一天我的药物研发失败了,上千亿甚至万亿打水漂,那我还能活吗?”苏问道茫然地把头放在木十肩上,他的公司今年刚研发出两种新药,在世界范围内都备受好评,为集团带来了极为可观的收益,且这种原研药十年内绝无可能出现替代品,他本来应该为这小小的成功高兴,最少他又前进了一步,但他的心嘭嘭跳着,甚至脑子有点儿昏沉,只想趴在木十肩上,这辈子都不抬头。
——为什么不能活,人没钱也是能活的。我就一直活着,而且活地很好。
木十把苏问道抱紧些,不懂苏问道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有些人一辈子都在成功,有些人从顶点摔下,但他们没摔,且没有摔的迹象时,就不该忧思,想那么多未来很可能永远发生不了的事,简直比她小时候担心地球毁灭还要无趣。
“木十,你真是个傻瓜,那天凌晨的时候,你说了一堆,但你只关注个体了,没关注社会,个体构成社会,从个体的角度看社会是片面的。你……”苏问道没再说,他及时刹住了自己的话,“对不起。”他闷声说。
木十把他放下来,看他冷硬的脸上那一大片阴影。
——我懂了,你是说我狭隘。
“没有。”苏问道急忙否认。
木十摇头,——狭隘也没什么的,我对人类社会没那么大兴趣,只想好好观察宇宙自然,你看,现在的宇宙星空就很奇妙。
苏问道顺着木十的方向抬头,他们两个一起看见了漫天的星辰,在空中,甚至聚集成了一种恐怖的密度。
那些点状灯光亮度不一,疏密不一,汇集成的图案更是扭曲荒诞。
苏问道看着看着就想低下头,但下一秒,他的打算落空了。
身躯被人打横抱起,轻轻抛向空中,又落到臂膀上,那些星星闪地越来越频繁了。
——它们是不是很怪,星星们的死尸总是怪的。明明都死了,只留着影像般的印,却惹得上亿人围观。世界上好多好多东西都很怪,所以有很多可怕的东西,但不想也就不可怕了,你现在一定想的很多,和我想的一样多,且没我的胆量。
“你觉得我没胆量?”苏问道皱眉。
木十点头。
——很多人都没胆量。
把苏问道一次次抛起,又一次次接住,胳膊很多天前就彻底好了,所以她抛地很用力,苏问道也就飞地很高,每次飞起再落下,她的手用的却不是完全均等的力。
“从高处落下还是恐怖的,我们回家吧,回家再玩这个游戏。”苏问道闭上眼,不懂木十的力气为什么这么大,他应该给木十报个大力王的比赛,或者举重比赛,但木十这种性子,万一中途放下,受伤怎么办。
中途放下?
扭头看木十,木十的动作停了。
——好,我们回家再继续做吧。
“你为什么突然做这种事?”
——我想做就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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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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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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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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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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