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木十后仰着脖子说,她的头发在椅子上贴着,没有下来的意图。
“可我对你生气了。”
——嗯。
这世间多得是爱生气的人,她与众人想法不同,众人便时时向她生气,她若在意,就不是她了。
苏问道的气并不算大,是可以完全忽视的那种。
“对不起。”
苏问道别过了头。
木十从椅背上起来。
——我的头发原来有这么长,昨天一觉起来就只剩这么短了。它们都枯了,所以也没必要存在。生气道歉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没必要存在。
她用手比划着,先是放到屁股下,示意她的头发有那么那么长。后来放到腰部上方,示意有一截儿消失了。
风声在屋子里刮来刮去,她话说的太长,连头发丝都被吹动了。
苏问道打着点滴,痴痴地听那些风的流动。
直到有人敲门,护士走进来,要木十跟她去照CT,看看胳膊和肋骨的伤情。
屋中安静了下来。
木十再次回来的时候,苏问道的点滴已经撤了,她抱着自己被固定住的胳膊,罕见地躺到了床上。
这床是保镖给苏问道搬来的,但苏问道现在在她的床上,她只能躺这张。
“你知道我是什么病吗?”
——知道,躁郁症。我看你昨天打的药了。
苏问道勾起了嘴角,“你观察地很细,以前是干什么的。”
——记不清了,但有些病我知道。“躁郁症又称双向情感障碍,躁狂跟抑郁交替发作,严重的躁狂期就是你昨天那样。常用药物是锂盐、丙戊酸钠、卡马西平、拉莫三嗪,大多数服用后都会产生恶心、记忆力下降等问题。”但不吃药是不行的,病会越来越重。到你这种程度,一般都尝试过几次自杀了。
木十冷漠地讲着,中途她的风声消失了,换成清而低的女声。
苏问道一直在笑,只不过越笑越危险,他爬到木十的床上,嘶哑着开口:“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我很正常,当然会说话,只是那种发言方式太累了。
实际她没进精神病院前也有些忘记自己会那种话了,但想起来并不费劲儿。
“累?风声不累吗?风声不累就一直用风声,中途转换是干什么,故意引我关注?木十,你正在做很危险的事。”
木十像看妄物一般看着苏问道。
——中间的词没法用风声讲,我没有造出来,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对,原来是因为应急,才突然想起那种话的。
苏问道板着脸,“是不懂,我应该一直都不懂。”
真是见鬼了,莫名其妙懂了这女人的话,还以为她是哑巴,结果会说人话。他长这么大,多少女人用尽手段往他身边凑,方法千奇百怪,但没有一个,敢用这么怪的手法,他还真的上当了。
他竟然上当了!昨天助理就该把木十的资料传过来,结果他现在都没收到任何东西,发给助理的工资真是喂狗了!
要是被他发现木十真的另有所图,他就把他们的头一起拧下来,砌进精神病院的墙里。
——你的确是第一个懂的,虽然身上没其他优点,但你的语感不错。
这也证明她造出的话的确能被人听懂。
“语感?这股风声的曲折是这意思吧。你说风声是你想出的,你又是怎么想的。”苏问道对木十的好感正在一点点消失,他的病情暂时稳定了,风声镇定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他也没那么容易信任别人。
木十下了床,苏问道还是病怏怏的样子好一点,现在活像个愚夫,既然能听懂她的话,便该脑子好使点儿,怎么会这么多疑,全无天真自然。
或许她捕捉创造出的风声的确不对,可她观察了二十年,每天都在想。
如此,好不容易确定,又怎么可能错。
对,应该有二十年,她今年到底多大了,二十几?几岁开始想的?
“木十,说话!”苏问道声音拔高,语气饱含威胁。
木十动了,但她没有说话,而是走出了病房,又在苏问道耐心消失的前一秒出现,手中拿着纸笔,开始写字。
她的右手动地很快,也不搭理苏问道,就那么忘我的写着。
写完撕下一小边儿,把大的,写满了字的那张纸给苏问道,自己拿着小片儿又出去了。
她这一天,进进出出的,保镖们虽然都没拦着,却也发现他家总裁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你又要去哪儿?”木十走前,苏问道接过她写的字,问。
木十指指自己的字。
那里写着:“我要做心理测试。”
“心理测试?证明你是精神病吗?”
证明我不是精神病,这世界上的测试题还没有她应付不来的,每次答出来,医生都能相信她是正常人,只是不会说话,无法真正表达自己,才被人怀疑。
这次测试会是什么?MMPI?EPQ?韦氏智力测试?罗夏?绘人?
马上她就要离开这儿了。
木十把门关上,去找医生。
苏问道坐在床上,穿着蓝白病号服,皱眉看着木十的字,写的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个字儿叫他看不清。
就是表述有些乱,用这种表达方式去答心理测试题,怎么可能让医生相信。
这女人,也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
纸上面的开头就不对。
“风声多变,古人依此有天地人三籁一说。我的是风声是自然之声,地之籁。就是在茂密的山林间有巨大的、百人合抱那么粗的树,上面有好多洞穴,鼻子样的、嘴样的、耳朵样的、坑洼样、清泉、烂泥坑样的,一起被风吹响,哀嚎、怒斥、喊叫、吸吮,嘟嘟嘟嘟,全交织在一起的声,每一意思都不同,你追我我追你,前后相随而甚至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大风,就只有小声,细微的,人耳听不见的。天籁没有,人籁不足称。我每天模拟地籁,效仿风的语言。虽然也动了脑子,但并不全是我想出来的。你能听懂是你耳朵还可以,相信它的人能听到它,不相信就听不到了。我觉得你很快就要听不到了。”
信就这么长,苏问道反复读了几遍,最后直直看着那个“听不到”三字,将纸攥起来,捏进掌心,“嘭!”地砸到门上。
“我听不到!你个糟女人,竟然拿这种东西威胁我!”
门只被砸出轻微的响声,站在外面的保镖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熟悉的感觉。
紧接着,屋内的声音就消失了。
他们少爷总是这样,怒火“嘭!”地就上来,又“嘭!”地下去。
“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拿出手机,对着那张纸就是一拍,拍完后识别字。
再一检索,发现是《庄子·齐物论》的东西,被木十说的乱七八糟,没个正样儿。
“疯女人。”
苏问道颓然地躺在床上,天花板白乎乎的,瞅地人眼晕。
掏出电话,准备让助理给这家医院的墙壁换色,却发现助理把木十的资料发过来了。
很简短的介绍,他一眼扫去就知道了个大概。
这女人还真没骗他,几年前就疯了。
资料前面是简短的介绍,后面内容却极长,苏问道盖好被子,仔细看起来。
木十再次回病房时,就见苏问道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球,正弯着腰看手机。
“医生说什么了?”听见开门的声响,苏问道冒出头来。
木十躺在地上,将耳朵贴近地面,一到测试她就要说违心的话,比什么时候都疲惫,打不起任何精神。偏偏这次测试还不如她的意。
“他们不相信你写的东西,画的画吧。”
——我的回答没有问题,他们也说没有问题,可他们不放我走。
木十喃喃道。人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创出了规则、方法、标准,却又不去遵从,那创出测试是干什么?愚弄人吗?
“王医生、李医生、韦医生一起给你看的吧,他们三个在业界很有名,我重金请来的。”
木十侧着脸,槁木死灰般看着苏问道。
——我没问题。
“嗯,你没问题,但你还记得你来前签了什么吗?”
木十闭上眼,想了很久,也没给出回复。
苏问道就等着她,见她实在想不出来,就说:“你是被围观群众救的,他们付了你在上家医院治骨折的钱,但他们救你是有要求的,就是让警察把你关进精神病院。警察没听,说这要等你醒了再说。他们就在你醒前写了份东西,上面有几条是你承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是否间歇发作,是否欺瞒医生,是否伤害过群众,是否对公共安全造成影响……每一条后面都有对钩,虽然这应该不是你画的,但你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www.xiumb.com
木十呆住了,她自认是个有灵气的,但现在,她的灵气完全消失了,一点不剩。
“啊……”她微微张了张嘴,想起自己好像的确干过这种事儿。
有帮人一直在她眼前晃啊晃,她很困,就顺着他们的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没看清签的是什么,但她拥有的只有灵魂跟自然,她确信他们夺不走,也就不怕他们害自己。
苏问道竟然叹了口气。
“你这个蠢女人,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对木十说。
木十没有反驳,她身体飘乎乎的,苏问道从床上下来,拽了她一下,把她拽到床上,两人一起坐着。
“不过不用怕,最少未来的一小段时间里你有东西了,我把我的分你一半吧。”苏问道在手机上打好字,木十就那么看着他编辑,看着他把字发出去,到了一个她没见过的页面。
内容很简单,上面写着:“我有对象了!”
儿戏一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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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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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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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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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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