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天地间只有她。
这不正常,她受伤了,她没有世俗中称为“钱”的物品,她是空茫的,是不与万物交融而处于万物之中的。
那些杂乱的声音一直缠绕着她,评论着她的一切。
可现在,那些东西消失了。
她不缺乏常识,自然知晓受伤会进医院,抬起手臂,她打量着身上的绷带,确认这里不是她从未到过的重症监护室。
为何会出现在单人病房?为何?她并不需要此间。
呆愣中,“滚!”的怒吼声从门外响起,夹杂着无边的混乱与愤怒。
木十闻声下了床,她赤脚打开门,门没有锁。
门外的世界也是白的,寂静空旷中又传来几声嘶吼。
一人在床上挣扎,几人在病房中争执,这里人满为患,使房门都被挤得敞开。
“少爷需要注射药物。”医生手中拿着针筒,他的动作已做到一半,却被黑衣保镖制止了,“他不想用药,醒来后发现我们擅自行动,肯定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精神紊乱成这样,不用药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失态吗?他肯定不想被别人怀疑精神状态。”
保镖不为所动,只重复道:“我们应该把他叫醒,经他同意才能用药。”
“叫不醒,能叫早叫了,他已经完全陷入躁狂期了!你听不见他嘴里的话吗,语序紊乱,构词能力丧失。你看看他的目光,他控制不了自己了,他很痛苦!”
“医院里不要吵,现在已经在联系老爷了,等老爷让动手,我们再动手。”屋内传来又一人的声响。
却有人怀疑,“老爷一定会同意吗?”
“他没有不同意的时候,只有回复早晚的区别罢了。”那人说。
床上被称为少爷的人已经不再嘶吼,他喘着气,奋力挣扎着,全身骨骼都发出狰狞的抗拒,所有动作却被黑衣保镖们制住。
木十停在门外看他,看他被牛皮带固定,勒出血来的手脚胸腹,及死死摁着他的保镖。她看见过这种场景,很多次,一点都不陌生,但她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从未亲身体验。
她很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乖,哪怕有人怀疑她的精神问题,她也次次证明了自己是正常人。
真的没有几个人比她正常,她看着绮丽诡谲的宇宙,她时时思考,与万物相通,而愚者认为她怪异。
床上的人不受控制地大叫一声,他的身躯被冷汗打湿了,无助地颤抖,眼中写满疯狂躁动,与深埋在其下的恐惧。
“叮”地通话声在这时响起,“又发病了?给他打药,病好前不要让他去外面丢人现眼。”
“是,老爷。”
电话被挂断了,医生们的药早准备好,只等这一声令下,他们选择了静脉注射。
床上的人挣扎地更狠了,他干枯发裂的嘴唇微动,说:“混……滚!”
怒目看着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一一记住他们的脸,可药还是被注了进去,冰凉疼痛,他眯了下眼,好不容易连贯起来的话又成了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字词。
刚才的话更像是昙花一现。
一支又一支的药被注进体内,他吸着气,用那双冷血动物般的眼,笑了笑,像是即将展开疯狂报复般的前兆。
无尽的想法在他脑中预演,药还没有起效,压在身上的手仍在用力,他的思绪疯狂,几乎要冲破这个身躯。
他看见一张张扭曲的人脸,人脸与针混合,插在脸皮上,明明是锋利的事物,又那么光滑尖亮,甚至变出花朵来了,艳丽地舒展它血糊糊的身躯,射出颜色不一的汁液来,一束又一束,溅到他的身上。
所有的墙都消失了,变成荒芜的旷野,有马奔腾。
他驾在马上,如云似雾,飘得飞快,花朵上射出的汁液都被风吹走了,他又自由又快活,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不是快乐的笑,而是嘲讽的笑,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脑中的幻想。
可他的躁狂期就是这样,明明知道眼前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却仍止不住地去想,无数想法都交叠着,要将他整个人挤破,他痛苦地要将自己撕碎。
又觉得自己清醒无比,膨胀如巨人,而思维站在世界之巅。
当思维太多时,他烦躁如疯子。
他真是不正常,怪不得他爸爸说放他去外面会丢人现眼。
“哈哈!”他裂开嘴笑了,眼前浮现出一个满脸褶皱,表面打理地一丝不苟的中年人。
他爸爸当然很年轻,腰板笔直,颇有上位者的庄严,他无比清楚这一点。可他现在的脑中,又给他加上了皱纹,加上了杂发秃顶,加上了西装下破烂的衣衫。
周围那些医护人员、保镖都在听着他笑,没有一个人敢冲他说话。
他在他们中积威已久,越是发疯,越让他们胆战心惊。
用药太多次,还是产生抗性了,即便加了剂量,也起效颇慢。
身为家族唯一继承人的苏问道漠然地望向众人,笑他眼前所看见的。
耳旁却传来了一阵风,直直灌过来的,会说话的风,吹散了过多的杂绪,让他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幻象消失了,疯狂转动的思绪也跟着消失了。
苏问道不再笑了,他发现这风是真的,不是他脑中的幻想,可风不可能会说话,哪怕能出声,也是风的“呼呼”声,人不是风,听不懂“呼呼”的意思。苏问道只在幻想中懂风的意思,但他知道幻想是幻想。
一向能够区分出幻想与真实的他,竟然认为自己听懂了风的“呼呼”声。
他不再笑了,那张如大理石雕刻出来般的脸,不笑时,透着极重的威严,保镖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许。
这只是片刻的停顿,但苏问道挣脱了他们的控制,“嘭”地几声,束缚他的牛皮带也开了。
血流了一些在床上,他的手腕上俱是挣脱的红痕,他却连看都没看,只是下床,寻着风的来源。
在脚方着地的那瞬间,他的嘴角弯起了危险的弧度。
木十看见了苏问道泛着疯狂的眼,也看见了他苍白的手腕脚腕上勒出血的伤痕。
转身,她认为苏问道某些点上的确能和她交流,但也只是某些点,并不足以让她留下。
“回答你的问题,我在笑这家医院。”苏问道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他疯狂的举止彻底消失了,哪怕眼中还闪着不正常的光,也没人再敢拦他。琇書蛧
于是这声音离木十极近,木十转身,发现苏问道离她只有一棵树的枝叶间那么近。
苏问道听懂了她的话,她如风一般,不为外人所解,只被当成精神病人痴语的话。
她刚才问苏问道在笑什么。
苏问道回了她,现在她要再问。
——这是家精神病院?
这世间让她好奇的事极多,对于身处何方,她并不在意,这毕竟只是广大问题中的一个罢了。
她跟苏问道不熟,最少不如她跟泥土熟,所以她问她最不在意的问题。
苏问道看着木十身上的精神病服,确认那种风一样的“呼呼”声真是这人发出的,而且这“呼呼”竟然真有含义。
“是精神病院,我家的产业之一,表面上做慈善,接收无家可归或没钱接受治疗的精神病人,实际是为我建的,我爸爸觉得我脑子不正常。你叫什么?”他家精神病院的病人衣上应该有铭牌的,可眼前这人没有。
应该是刚进来的,联系不到家人,核实不了身份。
——木十。
风声再次发出,木十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所以她坦然地说。
“木十?树木的木?九十的十?我是苏问道。”
木十对苏问道的名字没兴趣,她要回病房了,精神病院不会随便收人,她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单人病房,照经验看是警察或其他医院把她送来,这家医院本着慈善的名义不得不接受,又因她是昏迷状态无法问她问题确诊她的精神状况,而暂时没有把她和其他病人安置到一处。
等她按世人的想法做完那些虚假的测试题,就又能出院了。
只是与苏问道这次,她侧脸看堆满整个病房的医护人员,觉得他们的眼神中充满怪异。
她创出的风一样的话声本该只有她自己懂,苏问道懂了,又只会听不会说,便如两个疯子般,一个不吐人言,一个对着风声自言自语。
木十看着自己暴露于空中而带着些许泥土气息的脚,自顾自地扭头了。
苏问道迈步,站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如山一般挡着木十。
“你想离开这家医院,你觉得自己没精神病?”
木十看他,她当然没有精神病,如她都有精神病,世间便无几个正常人,她的言行举止虽与常人有异,却是摆脱了束缚,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纯我姿态。只有愚人才认为她是疯子、精神病这般充满个人主观臆断的妄物。
她没有回答苏问道,苏问道那张冰冷的脸上,眼在笑,嘴在笑,泛着股对新奇事物的熟悉。
“我可以断定你不正常,精神病与精神病之间的判断总要比常人敏感些。”他凑到木十耳边,低声说,像是告诉木十她已经被猎人逮住了。
木十没有说话,而是绕过他,走进自己的病房,关门,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里离地能比床离地近些,她想要贴近地,贴近自然,她是自然的一部分,床会束缚她的灵魂。
如无苏问道这种厌人的存在,她不必关门,而能听到更多的,来自宇宙,来自这个星球中的馈赠之声。
可她才躺下,门便动了。
苏问道带着医护人物走进,保镖拖进来一张新床,组装完毕,摆在她旁边。
“医院满员了,咱俩同批入院,住一间房。”苏问道自在地坐到了床上,看着与地贴近的木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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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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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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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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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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