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马上过来尽职地收拾东西,拿着食盒出去了。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想,一个人在集体里生活那么久还能使小性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伙都宠着他,没机会让他去体会人心的险恶。
别看马欢人长得粗实,但心却是极细的,适时解释道:“嗨,这孩子是个孤儿,是郑公公第四次出海前在海边捡的,当时都快饿死了,多亏郑公公心好,救了他一命。
这孩子说起来也够可怜的,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的人全不记得了,不过,他水性出奇的好,潜水是把好手。
按说这孩子应该就是海边的人,可在当地都问遍了,也找不出一个认识他的人。郑公公可怜他,就把他带了在身边。
要说,在这船上他也算是一号特殊人物,即不是公公,也不是船员,更不是兵士,就是跟在公公后面给跑跑腿,混口饭吃。
不过,大家伙儿看在公公的面子上,也都会给他些薄面,宠着他些。”
我点头了然,难怪,不过郑公公为什么不在这船上给他谋个正经差事呢?
我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马欢挠挠头,也不太理解,便猜测道:“这个,还真不清楚,可能公公始终当他是个孩子吧?”
我指了指床,“坐下说吧。”
马欢忙摆手,“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闲着没事,想着过来看看恩公,哪能跟您平起平坐呢?站着就行。”
他不肯,我便也不坚持,只开着玩笑拱手道:“你这个公公面前的大红人还想着来看我,谢了。”
“嗨,恩公您竟说笑,什么大红人啊,我就是承蒙公公看得起,跟公公走得近了些而已。郑公公为人和气,又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服他。而且我们都是回人,信仰也一样。”
“郑公公到底是什么人?”我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马欢惊奇地看着我,“您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郑公公啊,他是咱们大明国下西洋的正使,咱这船队每次下西洋都要有二百来艘船只,人数能达到二三万呢,郑公公管理的那叫一个井井有条,谁人不服啊!”
我凝眉沉思了一下,问道:“那个王景弘又是个什么人物?我觉得此人也不一般呐?”
马欢竖起大拇指,啧啧连声道:“恩公啊,您好眼力!王景弘王公公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船上凡是涉及航海方面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他来管,他是郑公公的副手,是副使太监,非常的了得,郑公公十分倚重他的。”
我笑了,说:“我看你也了挺不起啊。”
马欢摇头道:“我不行,我就是个通事,把大家的话翻译来翻译去,不让双方产生言语上的误会,再顺道宣传一下咱大明国的文化,仅此而已。”
我点头,“您谦虚了,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人都犯一个通病,喜欢被赞美,马欢也不例外,得意之余,对我说:“不瞒您说,我喜欢记录,我把出海的见闻都记下来了,日后我打算把它编辑成书。”
“好事啊,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就是那么一想。诶,不如您给取个名字吧?”
我认真地想了想,道:“不如就叫《瀛涯胜览》,如何?”
“《瀛涯胜览》?好啊!没想到您还这么有学问!”
“没什么,读过一些书,仅此而已。”
“您太谦虚了,难怪连郑公公都说您不是一般人呢!”
“哦?”我迅速地瞟了他一眼,马欢也觉失言,忙尴尬地住了嘴。
“你是来做说客的?”
马欢的舌头打了结,一时顿住,不吭声了,低着头,象个犯了错的孩子。
“回去告诉郑公公,我只是个过客,没必要花力气来了解我,我不会入仕。放心,我于他无害,于大明国无害。大家相识一场是缘份,我劝他返航是有原因的,既为他好,也为整个船队好。”
马欢叹道:“其实,公公就是觉得遗憾,不甘心罢了。”
“请转告公公,前行必多劫难,非人力所能克服。不是我不帮,而是我也无能为力。”
“不瞒您说,做出这个返航的决定不容易,公公他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说是吃不下。我刚从他那儿过来,瞧着他老人家一下子好象苍老了很多,看得我这心里都难过了。”马欢说着,眼圈就有些红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么这么容易动感情?内外反差也太大了点。
我叹口气,道:“你给我带路,我去看看他。”
马欢抬头看我,眼里带着不确定地探寻,而我已站起了身。
“好。”
我随着马欢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舱门前停下,他敲了敲门,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门侧。
门开了个缝儿,一个打杂的兵士露了一张脸,看到是我们,用手势示意我们等会儿,然后转身回去通报。
不一会儿功夫,门又被打开了,兵士小声说:“公公请二位进去呢。”
我随着马欢进了门,一眼看到郑公公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湿布巾,旁边有个医官模样的人正坐在床边给他诊脉。
马欢说得没错,此时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苍老了很多,显得特别的憔悴,让人看着心里发酸。
郑公公看到了我,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我紧走几步给强行按下了。
这人活的就是一口气,一旦精气神没了,人也就垮了。
此时的郑公公让人觉得有气无力的,就是一种精神支柱坍塌、垮掉了的感觉。
“您来啦?”郑公公勯着声音,干咳着问。
我冷静以对,“我来看看您。”
郑公公闭上眼睛,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气若游丝的说:“不好意思啊,让您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侧头思量了一下,不温不火道:“这没什么,生病不是人生在世所不可避免的苦难之一吗?”
郑公公眼帘象被针扎了似的,猛的抖动了一下,唰的撩了起来,将目光定在我的脸上。
我在床边坐下,缓缓地问道:“听说,您一天没吃东西了。”wWW.ΧìǔΜЬ.CǒΜ
“……吃不下。”
我嘴角微勾含笑道:“不是吃不下,是放不下。人活着,有个目标,执着地去追求,是好事,但也不绝对就是好事。
譬如说,前方有一堵墙,一个人的目的地就在墙的另一侧,而他的头不足以硬到可以把墙撞碎,如果他不知折返,一味地往墙上撞,那您说,他是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为了做不到的事把头撞碎,值得吗?”
郑公公长盯着我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墙那一侧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如果折返而回,他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那就回去把头练硬了再说,什么时候能一头把墙撞倒了再去,否则,墙还没倒人先没了,不一样看不到墙那边的风景吗?那撞墙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郑公公一时无语,我看他似是听了进去,便进一步补充道:“更何况撞碎头的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难道要因为自己所谓的执着而让他们陪葬吗?枉顾人命,这是何等的罪过啊?相信,真主安拉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郑公公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沉默了。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再往下走,凶险程度不是您所能想象的,也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已经尽力了。”
郑公公的手突然抓皱了被角,怅然道:“可是,我很难过,好象生活失去了方向,没了目标。”
“有时候放下执着的确很痛苦,让人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我敬佩您,因为您是智者,受人尊敬和爱戴。整个船队的人都信任您,追随您,把自己的命放在了您的手上,而您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您功德无量啊。”
郑公公一脸愁容道:“哎,恩公有所不知,组织一次航海不容易啊,不单是耗费了大量的钱财,还有朝堂之上一众人等的反对,皇上承受的压力不小呀。
如今无功而返不说,还损失惨重,这叫我情何以堪?有何脸面目去见皇上?如何能堵上反对派的悠悠众口啊?我实在是愧对皇上的厚望啊!”
“这个……要不您看这样跟皇上说可好?”我略一思筹,道:“就说在海上遭遇风暴,船只皆被掀翻,欲溺,急叩求神灵庇佑。
话还未完,就耳听神谕:‘前方乃神居之地,凡人不可越雷池半步,否则,必舟毁人亡。’
吾急中生智,曰:‘大明国正使奉吾皇之命拜谒神明,祈望神明佑我大明国繁荣昌盛。’
神曰:‘然,就此返航,自当保尔船队平安,佑汝大明国万代千秋。’
由于情势危急,吾便当下发了誓言,霎时风恬浪静,才得以回还。想来,我大明国日后有神灵庇佑,必当国运昌盛,福泽子孙。”
郑公公听得认真,脸上神色渐渐变得轻松,我刚一说完,他就一把将额头上的湿布巾扯下来,扔到了一边,哈哈大笑,一扫愁容,大呼道:“多谢恩公指点。”然后对守在一旁的兵士说:“我饿了,快让他们给我送些粥饭来。”
马欢站在一旁,扯着嘴角暗暗冲我竖了下拇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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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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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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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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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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