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最激烈时,汉军同匈奴混战在一起,冲锋、厮杀,血红着双眼,拼着最后的力气,与对手同归于尽。
待到鸣金收兵,双方士兵的尸体堆叠在一处,几乎无法分开。
匈奴骑兵屡次发起冲锋的方向,数百汉军持盾而立,盾前是倒伏的战马和敌人,盾后是已经停止呼吸,却始终屹立不摇的士兵。
入夜后,汉军和匈奴分别打起火把,尽可能快地收敛同袍的尸身。每当这个时候,双方弓箭手都会停止进攻,选择暂时放下刀锋,留给战士应有的尊严。
从战斗开始,军臣单于一直未曾离开过战场。在号角声中,他仿佛恢复年轻时的勇猛,带领士兵一次又一次冲锋,一次又一次杀向汉军。
火光映亮军臣的面容,眼角额前爬上皱纹,身躯依旧雄壮,握刀的手依旧孔武有力。
他对众人承诺,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带领他们冲出重围,回到草原。尽管这个承诺近乎飘渺,虚幻得毫不真实,本部骑兵和别部随扈仍选择相信他,愿意随他拼死一战。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南下之前,他们想的是粮食、牛羊、钱绢和奴隶。当下,他们唯一能想的就是活下去,冲出汉军的包围,活着回到草原。
没有柴堆,匈奴人索性拆掉帐篷作为引火物,将尸体集中起来焚烧。
橘红的火光不断腾起,在夜色中摇曳款摆。遇到北来的冷风,纠缠撕扯中,蔓延开点点刺目的火星。
汉军大营前,赵嘉和归来的魏悦并肩而立。
望着照亮夜空的火光,两人皆默然无语。
汉军的尸身同样被小心收敛,在营前集中焚化。
大战之后,他们无法送战死的将士完整归乡,只能从尸身取下一缕发或是一条衣带,和记录身份的木牌放在一处,仔细放进盛装骨盔的陶瓮,等战争结束,由术士主持祭礼,再由文吏核对籍贯,送回家乡。
匈奴大营的火光彻夜未熄,汉军营前的火焰也燃至天明。
旭日东升,吹过朔方的风变得更冷,天空却异常晴朗,碧蓝透彻,对比被血浸透的战场,莫名透出一种苍凉。
战鼓敲响,汉军和匈奴出营列阵。
在阴山南麓的战场上,已经倒下超过七万士兵,战马更是难以计数。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呼啸的北风也无法吹散。被鲜血和尸体吸引来的狼群似在畏惧着什么,始终徘徊在战场外围,不敢靠近半步。
每到黑暗-降临,总会点点幽光徘徊闪烁。临到天明又会不知所踪,唯有刺耳的狼嚎声连绵起伏,许久不去。
战鼓声告一段落,军臣单于举起长刀,王庭禁卫如潮水分开,车驾缓慢前行。
见到这一幕,汉军将领同时举起右臂,亲兵飞驰传令,环形军阵分成六个方阵,阵间是可容两马并行的通道。ωωω.χΙυΜЬ.Cǒm
将官之中,曹时爵位最高。以官职和战功言,李息和李广居先。鉴于此,曹时主动退后半个马身,同赵嘉、魏悦、李当户和韩嫣并行。
军臣单于的车驾停在阵前,即使身后的战士不足一万,仍是狼顾虎视,赫斯之威。
在他身后跟着另一辆木车,车上人做匈奴打扮,却是实打实的汉人相貌。皮帽下,须发俱已花白,面上爬满皱纹,正是随军出征的中行说无疑。
李广和李息并排前行,同军臣单于相距五十步,李广拉住缰绳,李息继续前行十步方才停住,一双长眸凝视对面,刚毅的面容尽显威严。
“汉将,我有一言,带给你们的皇帝。”军臣单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却清楚传入李息等人的耳中。
“大单于请讲。”
“七十年前,汉朝的皇帝被困在白登山,用尽手段才得以活命。如今我被困在此地,是我之过,非勇士之罪!”
军臣单于攥紧长刀,声音铿锵有力。
“让你们的皇帝牢牢记住,纵然我死在这里,总有一天,草原勇士的马蹄会再次踏过阴山,夺回属于我们的草场!”
“大单于!”匈奴万长高举骨朵,大声呼喝。
匈奴本部和别部勇士被激发出斗志和勇气,有死无生的困境,最后一战的绝望,逼得他们陷入疯狂。
李息没有开口劝降,仅是点点头,调头返回军阵。
赵嘉动作微顿,视线扫向紧跟在军臣身后的中行说,握缰绳的手不自觉用力,眸光犹如利刃。
中行说的直觉十分敏锐,几乎在赵嘉望过来的同时,便抬头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赵嘉挑了下眉,嘴角掀起冷笑。旋即举起左手,横向划过脖颈。无论中行说是否懂他的意思,今日战场上,他必取此人性命!
如果可能,他更想将此人活捉,绑在昔日被匈奴-侵-掠的边地,绑在十数年前曾为村落,如今只存残垣断壁,人迹罕至的边塞荒野,一刀一刀割掉他的皮肉,让他体会一下什么是千刀万剐,什么是罪当凌迟!
双方回到阵中,号角声和战鼓声再次响起。
最后一场战斗,军臣单于没有坐镇指挥,而是离开车驾,跃身上马,将皮帽换成骨盔,手持长刀,发出一声高喝,带头发起冲锋。
北来的风呼啸盘旋,马蹄声震耳欲聋。
奔驰的战马发出嘶鸣,马上的骑士挥舞着兵器,追随在草原王者身后,已然是抛开生死,无所畏惧。
时空刹那交错,这一刻的军臣单于仿佛重现冒顿的光辉,率领不到万名勇士,冲向严阵以待的三万汉军。
“放箭。”
面对气势惊人的匈奴,汉军表现得异常镇定。
从将官到士卒,仿佛化作铁石制成的雕塑,沉默、冷静。哪怕脚下的大地在震动,哪怕眼前有刀锋闪过,始终岿然不动,神情都未变化分毫。
嗡!
匈奴冲到百步内,六个方阵中同时飞出箭雨。最前方的胡骑被箭光笼罩,刹那之间,数百人坠马。
继箭雨之后,武刚车发出最后一批飞矢,如刀篦般,正面穿透匈奴的阵型。
“列阵,上马!”
连续数日鏖战,汉军箭矢消耗量巨大,纵然铁箭能够回收,战斗中的损耗依旧不小。
三轮箭雨之后,弓箭手丢开射空的箭壶,陆续抽-刀出鞘,踏着长矛兵和刀牌手的足迹,冲向被大盾挡住的匈奴骑兵。
“杀!”
匈奴的攻势被挡住,汉骑迅速从两翼杀出。
赵嘉和魏悦各率五千骑兵,在战场两翼奔驰挥刀。马上骑士互相配合,刀锋斜劈,一触即走,并不和匈奴纠缠。
他们的目的是压缩匈奴骑兵的空间,逼迫胡骑向中心靠拢,确保没有一骑从包围中走脱。刀劈不中也没关系,自有身后的同袍帮忙补刀。
继赵嘉和魏悦之后,李当户和韩嫣紧跟着率骑兵驰出,彻底封死胡骑逃生的可能。
曹时汲取前番教训,没有轻敌冒进,严守战前制定的策略,协助李广和李息撕开胡骑前锋,直扑军臣单于所在。
汉军和匈奴都很清楚,这将是阴山南麓的最后一战。
若匈奴侥幸颠倒胜利的天平,撕开包围逃出生天,必定能重整旗鼓,再塑草原-霸-权。
若是汉军取胜,拿下军臣单于的首级,即使匈奴不被立即屠灭,力量也会衰弱到极限。至少二十年内,本部无法保持绝对优势,彻底压服草原诸部,更无法同汉朝抗衡。
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因失去大单于造成内部分-裂。
於单被赵嘉俘虏,身为大单于继承人,注定无法返回草原。伊稚斜再是强悍,再有威望,到底没有“左贤王”的正统地位,必然难以服众。
如果冲出包围的右贤王长子能平安回到漠北,和伊稚斜残军汇合,情况或许会发生转机。
无奈气运不在匈奴,如赵嘉之前所言,冲出去的匈奴正面-撞-上云中骑,在战斗中全军覆灭。军臣托付的鹰雕被魏悦所得,此刻已交给李息,待到战争结束,就会同战报一起送往长安,敬献御前。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士兵已是疲惫不堪,却都在咬牙坚持,只要鼓声不响,始终无一人后退。
在王庭禁卫的保护,军臣单于几次躲开汉军致命的刀锋,更一度组织起百余骑,找准包围圈相对薄弱的地方,不惜性命发起进攻。
很不巧,被军臣视为“薄弱”的方向,恰好是由曹时防守。
为弥补之前过错,曹时发下狠心,和敌人拼刀子完全不防守,遇到箭矢飞来,只要不会伤到要害,同样不闪不避,俨然成为一尊杀神。
其结果就是,战斗到现在,其他将官顶多有一两处刀伤,曹时却是身负六创,前胸背后-插-了三支骨箭。身上铠甲染血,仍是越战越勇,半点不见伤者该有的虚弱,用实际行动证明,“杀不死的曹校尉”绝非浪得虚名。
随着战斗继续,无论汉军还是匈奴,体力和意志都濒临极限,随时都可能崩溃。
就在这时,战场东侧传来一阵号角,数面汉旗飘扬在风中,正是由郅都亲自率领,从雁门飞驰赶来的援军。
对匈奴而言,这些汉军的到来,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行说站在战场外围,阴沉的双眸缓缓合拢。他十分清楚,一切已经结束,匈奴再无任何胜算。
军臣单于没有停下,继续带着不到百人的王庭禁卫冲锋。直到三枚箭矢迎面飞来,胸口一阵激-痛,又被两杆长矛-穿-透胸口,方才动作一顿,在禁卫的怒吼声中松开缰绳,一头栽落下马。
卫青和赵破奴失去战马,都在步战。他们已经杀红眼,甭管是谁,只要是匈奴人,统统挥矛扎过去。
直至李当户杀到近前,一把抓起大单于的骨盔,高吼“军臣已死”,两人才骤然回神,意识到他们刚刚杀了匈奴大单于,长矛扎过去,当场毙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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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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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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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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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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