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甲士驻守猎场四周,身披葛麻兽皮的壮士分不同方向进入林中,发出各种声响,敲击石块木棒,大范围驱赶野兽。
鸟鸣兽吼越来越近,宦者呈上弓箭,刘彻在车上拉开弓弦。
突然之间,鹿群从林间惊慌奔出。
为首一头雄鹿,体型壮-硕,四肢结实。额心一片白班,头顶长出枝丫状的弯角,尖端异常锋利。蹄子如碗口大,有力踏在地上,肩高可比战马,随奔跑跳跃不断起伏。
猎物出现,刘彻眼底闪烁兴奋,气势却愈发沉稳,开弓的手臂稳如泰山。
呼吸之间,弓弦拉满,如同满月。
雄鹿越来越近,破风声骤然而起,箭矢如流星飞出,伴着裂帛声,深深扎入鹿颈。
雄鹿因痛楚发出呦鸣,却没有立即倒下,奔跑速度反而更快,带动鹿群陷入狂乱,径直朝刘彻的车驾冲了过来。
“陛下!”
“无碍!”
刘彻不慌不忙,再次开弓。
三箭接连飞出,雄鹿颈项染血,终于不甘倒地。后腿蹬动几下,再无半点气息。
“武!”甲士齐声高喝,鼓角齐鸣,声震云霄。
秋狩之始,头鹿必为天子所猎,这是规矩,也是吉兆。
雄鹿被壮士抬到一边,刘彻步下车驾,诸王和朝臣紧随其后,各自跃上马背,手持弓箭,追逐鹿群驰入猎场,不断开弓射箭,接连有所斩获。
仰赖高鞍马镫,纵然骑术一般,也能牢牢坐定马背,无需担心奔驰中跌落。
大长公主刘嫖和阳信公主也换上骑装,由骑僮在左右保护,没急着追上众人,也无意开弓,只在附近跑了两圈。
陈娇一直留在车上,除了观看天子射鹿,其后再未露面。直至刘嫖策马走来,方才从车窗处探头,笑道:“阿母。”
“难得出宫,打算一直留在车上?”刘嫖心情好,用马鞭敲击掌心。看到同在车内的许良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先前出了件糟心事,毕竟怀着陛下长子,带她出宫散散心。”陈娇不想多言,毕竟猎场里人多口杂,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知道,也同意了。”
“你有计较便好。”馆陶正要再开口,被骑僮提醒,果见阳信策马走来,神情稍显不愉,“等秋狩之后,我进宫见你,咱们再说话。”
陈娇点点头,馆陶策马离开,顺便拦住阳信,不让她上前给陈娇添堵。
虽说以陈娇目前的“功-力”,当面怼起来,谁给谁添堵还不一定,可难得从宫中出来一趟,刘嫖还是想让女儿高高兴兴,能够松快上一日。
阳信心有不甘,无奈身份和辈分都被压了一头,只能硬生生被刘嫖拽走,在猎场的“安全地带”跑马。遇见从草丛里蹿出的兔子和狐狸,由骑僮放箭,半日的时间竟也收获不小。
皇后安车中,想到刘嫖的目光,许良人颇感不安。
“殿下,妾在车中不会乱走,殿下何不同大长公主策马?”
“没兴致。”陈娇靠在车厢里,姿态慵懒,侧头看向车外,笑道,“我自幼不喜动,更喜静。这次随陛下秋狩,是在宫中呆得有些闷,想外出散心罢了。我知你祖曾为柏至侯家将,可曾习骑射?”
想起家人和幼-年-事,许良人浮起笑容,紧张之色少去几分。
“每逢秋熟,田中多小兽雀鸟,会祸害谷子。妾曾随父兄守田,拉不动捕网,只能开弋弓。”www.xiumb.com
“弋弓?”
“专射鱼鸟,力道不大,射程也不远,好在不需太大力气。”许良人一边说,一边比出弋弓的大小和形状,“妾大父擅制弋弓,妾八岁就能拉开。”
许良人话匣子打开,讲乡间闾里的趣事,陈娇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得无聊。尤其是秋熟时的种种,不时问一两个问题,更显得兴致勃勃。
直至宦者禀报陈娇,言刘彻从猎场折返,召皇后同许良人前去,两人才发现时间过去许久。
“走吧。”
陈娇心情好,有意照顾许良人,加上又是在林苑,也就不讲究太多规矩。
两人下车步行,宫人宦者随侍左右。
发现宫人队伍中的卫子夫,许良人脸色微变。陈娇顺她视线看去,同样皱了下眉。
“卫氏,你过来。”
“诺。”
卫子夫走到陈娇面前,俯身行礼。
陈娇任由她弯着腰,转头询问大长秋:“怎么回事?”
“回殿下,是陛下……”大长秋低声对陈娇解释。
卫子夫使计得宠,许良人就是在她身上吃亏。不是陈娇压着,又兼身怀有运,必然成为宫中的笑话。
刘彻的新鲜劲尚未过去,陈娇暂时没动她,但不代表会容忍她蹬鼻子上脸。
“陛下许的?”陈娇挑眉,冷睨在面前弯腰的少女。
论相貌,卫子夫在家人子中并不出挑,甚至可以说普通。论身段,也比不上擅舞的娇柔。唯有一头长发浓密如云,顺滑如绸,加上气质柔弱温顺,天子一时新鲜,倒也不算奇怪。
“你去求陛下?”
“妾万万不敢!”卫子夫慌忙跪在地上,解释道,“妾知宫内规律,丝毫不敢僭越。唯陛下知妾弟为步兵校尉亲兵,入宫后再未能见,怜惜于妾,这才许妾入林苑。”
“步兵校尉,亲兵?”
陈娇眸底闪过冷色,轻易看穿卫子夫的心思。
“很好。”
卫子夫伏在地上,像是因为恐惧,身体瑟瑟发抖,没敢继续出声,更不敢继续辩驳。
许良人咬住嘴唇,思及自己就是被这副样子骗过,心生怜惜,结果吃了大亏,险些成为永巷内的笑话,正想要开口,被陈娇按住手腕。
“既然是陛下许的,你就跟着吧。”陈娇恢复笑容,重新打量卫子夫,不见半点怒气,“你弟身为亲兵,估计也立下过战功。你该知晓分寸,为你弟的前程考量,不该将赵校尉时刻提在嘴上。”
“敬诺。”卫子夫柔声应答,起身归入宫人队伍,跟在陈娇身后。头始终低垂,自始至终未同许良人的目光对上。
这一幕早被宦者报至刘彻面前,天子正观庖人切割鹿角,取下野猪獠牙,闻言不过随意一笑,道:“娇姊就是这个脾气。说起来,这事确是朕没提前知会。”
对于卫子夫,刘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是去看许良人时,碰巧遇见,一时新鲜,才会宠了她。
实事求是的讲,以卫子夫的身段相貌,并非刘彻最喜爱的类型。如非卫子夫提起赵嘉卫青,让他落下印象,估计早被丢在脑后,更不会刻意带来林苑。
陈娇和许良人到时,刘彻猎的鹿已经烤好,切片码放,盛在漆碗中,呈至帝后面前。
刘彻、陈娇各挟起一块,鹿身余下部分均被赏给诸王臣子。
赵嘉坐在席间,分到一块鹿脊肉。在他两侧分别是曹时和魏悦,不需要过多应酬他人,只需饮下几杯祝酒,倒也十分自在。
开宴不久,乐人鼓瑟吹笙,敲响钟磬。
十多名身披甲胄,手持长戟的甲士鱼贯行至御前,抱拳行礼,随即伴着鼓点,仿效战场搏杀,与敌接战,开启一场战舞。
到长安后,赵嘉发现不少稀奇事,再再打破他原有的观念。
例如天子宴群臣,宴会中的舞者,至少有一半是男人。乐曲要么古韵悠然,要么慷慨激昂,所谓的靡靡之音极其罕见。
大概是汉初风气使然。
如此磅礴的乐音,阳刚的舞蹈,才能代表一个朝气蓬勃、尚武击敌的时代,才能盛飨马踏草原、南击蛮夷的雄壮气魄和百战英魂。
淮南王女刘陵同列席中,位置在阳信公主左侧。
这里本该是渔阳公主的位置,可惜渔阳一直在封邑,为天子看顾盐场,为国库输送盐利,秋狩也未能归来。
南宫侯张生同未出现在秋狩。
每岁之中,至少有大半时间,张生是在渔阳的封邑度过,长安的家宅近乎是被闲置。为他管理封国之人,陆续揣摩出经验,有事要找君侯,只需问明公主在何处,绝对一找一个准。
对于旁人的闲话,张生完全不在意。
正如他早年怼儒生所言,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他乐意妇唱夫随,别人管得着?真心吃饱了撑的。
对渔阳这个妹妹,阳信心情复杂。
想想在宫中的时日,她几乎样样压对方一头。随着两人先后成婚,先前的日子仿佛颠倒过来。
渔阳公主和南宫侯举案齐眉,张生敬爱妻子之名传遍长安,令人歆羡。
她却是常年独守空房,想见曹时一面都难。纵然见到,两人十次里有九次会吵架,很少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
之前大军自北过来,三催四请,才将人请回家中。仅仅一夜,就迫不及待返回军营,仿佛走慢一步,身后就有东西要咬他!
这就是她的丈夫?
阿母总催她生孩子,有了孩子,曹时三天两头不着家也无所谓。可阳信话到嘴边,硬是出不了口。
正如先帝时的废后薄氏,丈夫绝情,凭她一个人要怎么生?!
心中委实憋闷,阳信郁结难消,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身边的刘陵双眼微眯,不知打什么主意,竟开始火上浇油,劝起酒来。
赵嘉察觉不对,暗地用胳膊肘-捅-捅曹时,低声道:“君侯,情况有异。”
顺他目光看去,曹时不由得皱眉。纵然不情愿,也不得暂时离席,向阳信走去。
见目的达成,刘陵借案几遮掩,将一包药粉递到阳信手中,同时低声道:“记得之前的话,我助你达成所愿,你也要助我成就目的。”
阳信攥紧手指,知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可她的处境实在糟糕,为今后考量,明知刘陵的目的不会如表面上简单,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一名飞骑自南而来,身怀会稽守的奏疏,马不停蹄飞驰往长安。奏疏中所载,除闽越围击东瓯,还有南越出现异动的消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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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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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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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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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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