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的官员摒弃“抽象派”艺术,学用比例尺。有墨家制作的工具,将精确度进一步提高,完全不是问题。
丞相卫绾、大将军窦婴、御史大夫直不疑及大行令王恢坐在天子两侧,视线落于图上,皆专心致志,屏气凝神。耳边传来响动,注意力也未转移分毫。
“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五人官佚相当,然曹时为侯爵,入宣室行礼,自是以他为首。
“起。”刘彻示意几人起身,将他们召至近前,对窦婴等人道,“此图乃赵校尉最先执笔。”
几位长安大佬齐刷刷抬起头,视线灼灼,集中到赵嘉身上。
“赵校尉大才。”御史大夫直不疑最先开口。
大将军窦婴和大行令王恢很是赞同。
丞相卫绾一改老迈人设,腰板挺直,眼放精光,指着面前的地图,尤其是边郡通往茏城的几条道路,连续提出数个问题。
“自云中郡出,前行二十里遇古垣?有河穿行,可知其名?”
赵嘉跽坐在下首,心知卫绾所问很可能关系到汉征匈奴的作战计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思量,组织一番语言,谨慎道:“出云中郡,北行十里,过戟状土丘。东行三里,再北行七、八里至古垣。”
“古垣土夯,内围建筑损毁,地基亦不复存在。有河溪穿行其间,岸边长有野谷。”
“汉商北行,胡商南下,欲至云中、定襄两地,必经此地。”
“据商人言,此路前朝即有,土垣内尚存夯土建造的兵寨。”
“臣翻查古籍并询郡内老人,知百年前,秦、赵皆有将筑城塞外,合要塞、军寨于一身,曰受降。今考遗垣,类赵所建,为军队守边御胡之地。”
赵嘉所言绝非凭空猜测。
在边郡时,他时常翻阅前朝记载,走访乡中老人,还问过不少汉商胡商,对这处遗迹的来历有六七分把握。
此地距边郡二十里,有河溪经过,且生长野谷,吸引大量鸟兽,无论作为补给点还是长久驻兵,都是不错的选择。
云中城为赵国所建,本就是防御和出击胡人的要地。
以城池为起始点,赵国大军向草原推进,烽燧台、驻军前哨辐射开,遍布长城以北。以当时军队的战斗力,算不上困难。
其后赵败于秦,云中、定襄等地尽归于秦王。
待秦朝建立,始皇帝横扫寰宇,蒙恬奉命击北,大军清扫草原,在占领地建造小城,或是在原有遗迹上起兵寨,留军队驻扎,更是顺理成章。
可惜的是,秦末烽火熊熊,中原陷入战乱。
建在草原的要塞、兵寨陆续被废弃,湮灭在风沙雨雪之中,迄今仅剩几段残破的土垣。东胡、匈奴借机崛起,羌、氐、丁零等部依附匈奴,一度占领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
如果不是中原生乱,东胡、匈奴休想有崛起的机会。延续战国和秦朝兵势,估计胡人刚冒头,就会被砍瓜切菜,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地图上标出的土垣,有可能是毁于战火,也有可能是驻军调走,其后无人驻扎,就此被遗弃。无论哪种原因,均能再次利用,成为一处重要的中转站。大军北上,必须先一步拿下,彻底圈入汉家地盘。
“匈奴无信,每与之和亲,不过数载即复倍约。臣以为,勿许和亲,当兴兵击之。”听完赵嘉的讲述,大行令王恢突然开口。
匈奴使臣抵达长安之后,主使副使虽然被令丞绕晕,好歹能保持警惕,不该说的绝不出口。
随员护卫,尤其是别部随员,美酒佳肴送上,金银绢帛送出,嘴上再无把门,略微用些技巧,套话无不成功。
为完成南下使命,匈奴正使急于见到汉天子,注意力被牵扯,忽略使团内部隐患。等他回过神来,行人、译者早在随员中打开缺口,将草原上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军臣单于身染重病,两月未出大帐,仍能压服王庭四角,中行说居功至伟。
左贤王於单和左谷蠡王伊稚斜因草场发生争执,换做往年,事情很容易解决,如今情况则截然不同。
大单于精力不济,草原频发瘟疫,牛羊大批病死,人亦不得免。
之前镇-压-鲜卑叛-乱,因参与叛-乱的各部提前准备,老人、女人和孩童驱赶牛羊南下,男人留下拼命,匈奴好处没得多少,反而损失不小。
现如今,不提别部,本部都是扎紧裤腰带过日子。
这个关头,一处丰美的草场,大量可猎杀的野兽,对各部至关重要。
於单和伊稚斜争夺的草场,本为鲜卑部游牧。因反-叛的鲜卑被屠灭,草场空出来,双方都不甘心仅占一半,想要全部占据,冲突不可避免。
就骑兵的战斗力而言,伊稚斜更胜一筹。
但关乎部落生存,关系到接下来的寒冬,部落能积攒多少御寒的兽皮和果腹的肉食,於单豁出去,哪怕是亲自拼命,绝不退后半步。
往更深处考虑,军臣单于身染重病,假设熬不过去,就此一命呜呼,於单身为左贤王,能否顺利接过大单于之位,压下左谷蠡王至关重要。拼着损失,他也要和伊稚斜分出胜负。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军队杀红眼,你来我往,近乎打出脑浆子。
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没有参战,两人合计一番,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本部发生内-乱,别部早晚会出问题。
军臣单于固然衰弱,暂时还不会咽气。对他们来说,军臣单于在位,远比於单和伊稚斜占据单于大帐更为有利。
为此,两人合力找来汉家医匠,并鼓动军臣单于,汉家天子年少可欺,不如其父老谋深算。莫如遣使南下,再图和亲。
一来能减弱本部内-乱的影响,转移於单和伊稚斜的注意力;二来,每次同汉和亲,都能获取大量的绢帛粮食,正赶上草原瘟疫,各部口粮不济,迎一位汉家阏氏,马上就能解决问题。
第三,汉家天子登基不久,必定不敢轻易用兵。大可以秋后南下做威胁,逼迫长安送来真公主,最好是天子的姊妹!
如果汉家朝廷识趣,送来真公主,可许其为大阏氏。
那个失去军臣单于信任的大月氏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是生是死,全在大单于一念之间。
军臣单于有几分心动,询问中行说,后者对此表示赞同,更提议使臣出发后,发十万大军逼近汉边。
大军南下,既能予汉威压,逼其退步,同样能-抽-走於单和伊稚斜的军队,让他们消消火气,别再继续打下去。
即使两人不想罢休,麾下人心思动,想着到汉边劫掠,总不能强压下士兵,让他们继续在草原拼命。如果两人真这么做,所部定然心生怨愤,正是大单于收割人心的良机。
中行说表面是为军臣考虑,事实上,背后不乏伊稚斜推动。
哪怕占据上风,伊稚斜也无意再打下去。
於单不管不顾,一心要消灭他手中军队,根本不考虑后果。伊稚斜所虑甚多,镇-压鲜卑叛-乱不久,本部力量损耗过大,别部必然再生反心。
为免生出意外,绝不能继续损耗下去。
至于左贤王於单,早晚有收拾的机会。
军臣单于很快做出决定,匈奴使臣携国书南下,匈奴大军也开始在草原集结,浩浩荡荡向边郡逼近。依大军行进速度,秋收之时,必当兵临城下。
汉家天子不答应和亲,胡骑立即会攻打边郡;若是答应,大军不能白来一趟,照样会烧杀劫掠。大不了事后推卸责任,言使臣走得慢,军中没接到消息。
掌握匈奴情报,大行令王恢立刻入宫面圣,尽禀匈奴险恶用心。
刘彻震怒,“绝和亲,伐匈奴”之心更为坚定。命宦者取来地图,急召卫绾、窦婴和直不疑觐见。同时命人往林苑,召四营校尉入宫,共商征北之策。
天子和诸位大佬询北地详情,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分别作答。
地形、路线和后勤方面,赵嘉是熟手,总能给出满意答案。涉及到骑兵作战,出击匈奴大军,魏悦和李当户更胜一筹,借铺开的地图,勾画出三条进军路线,出发点分别定在云中、雁门和代郡。
“匈奴大军南下,兵力达十万,欲要阻敌并予以反击,需尽调边军并发材官,以郡兵及归降胡骑为辅。”
魏悦和李当户没少同匈奴交手,以两人所部的战斗力,击败胡骑不难,难的是张开包围圈,一举全歼,不出现漏网之鱼。
在场均为知兵之人,很快抓住重点。
“草原广阔,匈奴逐水草、居帐篷,除王庭之外,各部均不筑城。”窦婴沉声道,“遇其化整为零,散入茫茫之地,有向导亦难寻。”
“此番胡骑南下,正为千载难逢之机。可诱以利,四面合围,伏兵袭击。”大行令王恢一边说,视线一边在地图上移动,最后定在一点,持简页点下去,“此地有马场,近年增牛羊,并建有谷仓,最为合宜。”
众人顺其所指看去,简页下赫然压着两个字:马邑。ωωω.χΙυΜЬ.Cǒm
与此同时,匈奴使臣因家人子入宫,以为汉家有意和亲,主使副使放松心态,享用美酒佳肴,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清楚,他眼中“年少可欺”的汉天子,正在宣室内制定作战计划,打算征调大军,给南下的匈奴张开口袋。
汉宫内,录名的良家子进入永巷。
卫子夫如愿入宫,却因父兄无爵,母又曾为家僮,直接被划入下家人子。兼相貌不够艳丽,不被宫人看重,很快泯于众人。
相比之下,馆陶公主挑选的美人皆是身段妖娆,丰姿冶丽。其中有两人格外出色,不仅国色天姿,更熟悉音律,声如黄鹂。
入宫时,两人录为良家子,实则父母俱为倡家,自幼学习歌舞音律。被刘嫖发现,将她们带入堂邑侯府,一番教导之后,为两人改籍。
此外,还有几名少女姿色过人。
其中之一,竟出自赵嘉市田的人家,被柏至侯府选中,就此进入宫门。
入宫的家人子需学习宫规,学成后方能得太后、皇后召见。如要得天子宠幸,除姿容之外,还要看各人运气。
卫青常在林苑军营,要么就到未央宫当值,家人子进到永巷,卫长子带来口讯,方知卫子夫以良籍入宫。
得到消息后,卫青沉默许久。
赵信发现他情绪不对,询问之后,按住他肩膀,道:“阿青,郎君说过,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再者说,到底是你的亲人。”
人各有志?
卫青再次沉默。隔日托人将新得的钱布送回家中,其后全心在营内训练,对入宫的三姊,再不提及半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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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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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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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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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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