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之后,饶是在崇明屯田,军中粮草亦是不足。为此,张名振先是到温州购粮,随后又南下中左所与郑成功会面,请援。而为了支援张名振和张煌言在南直隶的作战,郑成功派出了忠靖伯陈辉率领五千水师、一万陆师北上,借助于这支生力军的战力来继续扩大战果。
九月初六,大军抵近上海县城城下,城内百姓“有执梃而阻遏官府者,有包戴网巾者,有讹言惑众者,有恐喝官府者”,几如累卵之势。若非江宁巡抚周国佐火速领兵来援,以屠城相威胁,否则这座县城便会就此易手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能拿下上海县城,明军却也没有就此返回。舰队北上崇明,于九月二十六举行祭江大典,准备进入长江,一时声势颇盛。
但是,随着舰队的开拔,陈辉所部那边,由陈辉的旗舰升起了大纛。这是主帅的身份象征,陈辉此举,是俨然以主帅自居。为此,张名振要求陈辉降下大纛,陈辉则执意不肯,两人话不投机,舰队遂于濠头分裂,陈辉就此率所部南下。
这一遭,陈辉并没有直接返回福建,而是在浙江海域游荡,逗留于温州、台州、宁波三府沿海。而张名振那边,到了腊月,也就是江门之战前夕,突然率领舰队自崇明出发,进入长江。此次比前两次又深入了一步,舰队于腊月十八直抵南京城外的燕子矶,气势恢宏的南京城和巍峨耸立的钟山,近在咫尺!
“横江楼橹自雄飞,霜仗云麾尽国威。
夹岸火轮排叠阵,中流铁锁斗重围。
战余落日鲛人窟,春到长风燕子矶。
指点兴亡倍感慨,当年此地是王畿。”
苏州府常熟县红豆山庄,略显昏暗的书房里,钱谦益诵过了这首诗,旋即点头称赞道:“张苍水的诗,总有一份雄浑气魄在里面,寻常儒生是比不得的。”
“牧翁言之有理,亦是苍水久历军中,昔年在四明山结寨、而后入卫舟山、再后迎战虏师、南下闽海,到了今时今日,已有多年了。”
对座的,乃是浙东士人黄宗羲。此人,乃是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的儿子。其父在东林,素来是与汪文言并称的两大智囊,阉党修东林点将录,其人是为天空星急先锋山东道御史黄尊素。这样的人物,等到阉党在党争中大获全胜,东林群贤成批成批的被投入诏狱之中,其人便被害死狱中。等到了崇祯即位,东林党反扑,黄宗羲在廷上锥刺许显纯、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由此变得了“余姚黄孝子”的美名。
南明以来,黄宗羲先是在复社与马士英、阮大钺作难。等到弘光朝覆灭,他便与浙东士人共同参与鲁监国朝的建立和维持。再到江上师溃,黄宗羲领变卖家产自行募集的世忠营兵败乍浦,退入四明山锡杖寺,其部因骚扰百姓而被山民聚众烧死在寺中,而他当时因事外出才得脱此难。
自此之后,黄宗羲参与过赴日乞师之事,但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处于潜伏状态,暗地里为明军搜集情报,联络士绅,由此便与钱谦益有了联系。钱谦益组织抗清,于浙东的很多事情都有黄宗羲的参与,二人相交莫逆,甚至等到钱谦益病故,临死前还要求黄宗羲为他作墓文,结果还是因为钱谦益的儿子改请了旁人代笔,才没能成行,但是黄宗羲还是在第二年做了首哀悼钱谦益的诗文,其中“心期末后与谁传”之句,指的就是他们那些年密谋抗清,但却不便大肆宣传的旧事。琇書蛧
“舰队抵近南京,并且在上元县的朱家嘴焚掳江西粮船,这已经是多年来王师距离南京最近的一次了。”
“只可惜了,西南的王师还是没能赶来。”
张名振、张煌言的舰队抵近南京,极大的震动了清廷的江南官场。为此,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和江南汉军提督管效忠统领大军,方才将明军驱逐。至永历九年正月初,明军已退回了崇明那里。
说起来,这三入长江之役,钱谦益是背后的策划者,凭借着与郑成功的师徒关系加以劝说,随后由为姚志卓组织了一支军队助战。而黄宗羲那边,于浙东积极联络张名振的舰队,张名振为此还派人从天台登岸,前去联络黄宗羲,以便于在浙东造起更大的声势,结果来人被清廷抓获,黄宗羲被按图索骥,东躲西藏。
原本,黄宗羲在这一次是躲藏深山,为此还赋诗以“只将苦字啼宛转,落尽荒村寒食花”道出他避入深山荒村时的心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闽粤两省的巨变传来,他便不得不冒险前来见一次钱谦益,为的就是在局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的情况下,商讨清楚下一步的方略。
回师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于二人,无非是感叹一番罢了。当前的局势发生大变,福建的风卷残云,钱谦益是很早就得到了消息的。震惊,自不待提,结果哪里知道,这股子劲儿还没过去呢,广东的大捷也传来了消息,无论是那些消息灵通人士,还是清廷的官府,都在异口同声的说着,说是李定国和陈凯在广东回师,一战歼灭了尚耿二藩和朱马喇的八旗军!
“牧翁,那陈凯陈竟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黄宗羲近期还在东躲西藏,对于消息的详情远远不比得钱谦益这个东南文宗领袖。说是交换了彼此的情报,实际上就这一次的情况,更多的还是钱谦益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与了黄宗羲,直引得黄宗羲很是惊叹了几番。
“梨洲此言亦是老夫听闻这些事情时的感受,借着假议和摧垮了福建的经济和鞑子的统治,大木就可以一脚直接踹塌了整个福建。这边的事情还没完,他又带着几万人跑去了广东,配合那位西宁王又打出了那样的大捷。国朝当今最负盛名的两位名将都能与其配合无间,这样的文臣,何止是叹为观止啊。”
长叹了一声,钱谦益却无半点儿疲惫,有的反倒更多还是面上的红润,因亢奋而起的红润。
“这几年,国朝总算是缓过些劲儿来,不复鞑子刚入关时被按在地上毒打的那般情状。那位西宁王,老夫是没有亲见过的,但是大木却是老夫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如今更有那陈竟成,虽是没有什么功名,但却是身负难得的才具。国朝,中兴有望啊!”
话至此,已是老泪纵横。多年的忍辱负重,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却也不由得钱谦益稍显失态。
“学生记得,牧翁曾见过那陈竟成?”
“正是,永历五年时,他特特从福建赶来,与老夫商议楸枰三局的事情。”
回想起那段旧事,钱谦益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来。当年,陈凯对于楸枰三局的态度大致是肯定的,但是一再强调要加强东南明军,确切的说是郑氏集团的实力。钱谦益当时也确实是这么做了——联络货源和倾销的渠道,变卖收藏和产业以襄赞军需。就他看来,陈凯是有私心的,而这个私心与他正是不谋而合,才有了合作的基础。可是现在回头再看,却好像是陈凯已经预料到了楸枰三局的不顺遂,以及郑成功和李定国在闽粤两省的努力,着实让人费解。
“或许是我想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人。”
心中如是想了,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面上没有丝毫流露,钱谦益只是就着黄宗羲的兴致继续说了下去:“与陈竟成详谈数日,此子的见解,颇有值得深思之处。老夫当时也很惊奇,惊奇一个童生竟会有这般的才具。等到此子启程返回福建了,老夫亦是与河东君言及:陈凯此子,绝非是池中之物,迟早是要翻云覆雨的。现在看来,可不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牧翁目光如炬,学生佩服。”
如今的局势,虽说依旧是清廷控制着中国大半的省份,尤其是最为菁华的江浙,依旧是牢牢的掌握在清军的手里面,但是两个省转瞬间就收复了,清廷不光是丢了两个省的地盘,更是损失了大量的有生力量。战局,已经不复是明军总体死守、偶尔反击,清军占据主动的过往了,或许还会出现一些僵持,但是情势的转好,以及对全国抗清运动都将有着极大的鼓舞。
相谈间,二人又提及了一些关于他们认识的那等心向明廷的士人们对此的振奋。越是这么聊下去,就越是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收复更多的失地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云云。兴奋之处,甚至免不得要让院中把风的柳如是弄些酒菜过来,畅饮一番,赋诗几首,方才能宣泄胸中的豪情。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二人对饮,亦是一番畅快。但是斟酌了几杯过后,黄宗羲却不免提及了一些事情来,当即便引起了钱谦益的深思。
“牧翁,大前年,西宁王转战广西、湖广,素来都是与那位秦王殿下配合的。这两年,到好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似的,全心全意的要和国姓联手,就连去年进攻肇庆失败了,也没有因此而改弦更张,依旧是要进攻广东,最多也就是换条路径罢了……”
黄宗羲的言下之意,钱谦益当然明白,当初姚志卓回来时就曾与他提过贵阳亲王府的奢华与安龙行在的残破之间的对比。孙可望似有不臣之心,而郭之奇、连城璧等人开始好像连带着李定国也不太搭理的,可是到了去年,却是倾尽全力的从旁协助,态度如此转变,对于他这等久沐党争之人,已经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那么简单了,实在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眼前。
孙李不和,所以李郑联手。朝中、军中,现在是秦藩和保皇的李定国派、郑氏集团之间互相制衡。若是在朝中,钱谦益或许还会觉得这里面是有上下其手的余地在的,可是身在江南,对于偏居于大西南的明廷,他却只能感受到也许内讧在即的担忧,别无其他。
队,怎么站,这其实根本不用考虑。问题是在于,当前的大好形势,若是被内讧耽误了,钱谦益总觉得这对于他的洗白是存在着不小的影响的。但是,楸枰三局乃是他后半生的心血所系,而现在的情况,战略或许还有机会成行,可是问题在于双方的矛盾,以及永历朝廷那边的处境,却是不由得他不去深思的问题了。
“也许,不能再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位秦王殿下的身上了。”
思前想后,钱谦益从来不是傻子,如是说来,显然是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了。但若是想要让他直接说出废止楸枰三局的话来,却也并不现实,至少就现在看来,没了孙屠户,还有李屠户,李定国的大军北上江西,然后顺江而下与郑成功汇合,乍看上去,似乎胜算好像比之前的计划还要大上一些。
“梨洲,可能这一遭,还需要令弟往金华走上一遭。”
近期,却是没有什么由头去金华。不过,当年舟山之战,钱谦益就请黄宗羲的弟弟黄宗炎代为前往金华,去劝说金华总兵马进宝反正。结果嘛,自然是马进宝敷衍了事,并且在舟山失陷后跑到温州三盘狠狠的踩了鲁监国朝一脚。
马进宝其人,本就是流寇出身,对于明廷没有一丝一毫的忠诚可言。奈何,钱谦益对其人却是份外看好,黄宗羲不太理解,但也是把话应了下来。只是这时候,钱谦益脑海里面想着的,却是更多的似乎可以劝说的人物,比如江西巡抚蔡士英、比如浙江提督田雄、比如定海总兵张杰,等等等等。
“对了,这事情,须得与大木商量好了。另外,协调西宁王和大木的两支大军的工作,陈凯应该也可以胜任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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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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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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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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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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