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江西南部重镇,连同江西、广东、福建、湖广四省,素来是兵家必争之所在。是故,明时在此设置了南赣巡抚,节制赣州、南安以及周遭的几个他省的州府,为的就是加强这些远离省会的所在的统治力度。
南赣巡抚设立以来,作用尤为显著。明时有阳明先生王守仁顺流而下,镇压宁王叛乱。到了清初,几年前浩浩荡荡的江西金声桓、广东李成栋的那场举两省之地反正,也是由于南赣巡抚及所辖的精锐先后扛住了明军三次大规模的进攻,才有了金声桓败亡南昌城、李成栋溺毙桃江水的后来。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些年,南赣军政方面始终为清廷扼守着这片兵家要地。几年下来,地方稳定之余,亦是支援周边各省,协助镇压各路抗清势力,称得上是一个不遗余力。奈何,到了今年,由于去岁的周家铺之战,湖广那边是暂且安生了,可是福建的天崩地裂,以及广东的摧枯拉朽,这却着实将南赣的清军惊得了一个好歹。
福建的大乱是下半年才突然出现的,早前虽有预兆,可是谁也没有特别的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只怪那郑成功和陈凯双簧唱得逼真。然而,广东的乱局却是从年初就已经开始了的,那个威名更胜的李定国统领大军席卷粤西,早已是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的事情了。
冬日里,湿冷的风吹着,一个劲儿的往袖口、脖领子里钻,甚至透过了皮肤钻到肉里、钻到骨头里。但是即便如此,上至巡抚宜永贵,下到赣州本地的县官儿,一个个的无不是立在这冷风里,向北面翘首以盼。
宜永贵是去年接替了因病返京的刘武元为这南赣巡抚的,他是辽东沈阳人士,汉军正白旗的旗籍。
与周边几省同样作着巡抚的佟国器、秦世祯、李栖凤那些文官出身的封疆不同,他素来是武将,永历三年时还是山东临清总兵的差遣,在镇压原江北四镇之一的东平伯刘泽清密谋反清的过程中悍然制造了曹州之屠。那一次的大屠杀,并没有记载遇难人数,但是“余氛未殄,郊圻之间几无晷,民残地荒者十八九矣。迄今五六年来,疮痍未起,元气未回,露吸鹪栖,风声鹤唳,盖有陶以来一大厄运也。”(注)
在辽东、北地为官久矣,辽东的风,寒冷刺骨,裹着层层厚实也难免会感到寒冷。尤其是那些遮不到的地方,更是会被那寒风打得生疼,就连唾沫都可以出口成冰。来到此地,已经是第二年了,这里最冷时候的温度估摸着在辽东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可是那种湿漉漉的冷就好像是身上缠着毒蛇似的,让宜永贵份外的难受。甚至,每一到冬天,他就不自觉地怀念起辽东的凛凛寒风,比夏天时还要深刻几分。
“那姓陈的可真不是个省心的,先是在福建闹,现在又跑到广东去折腾。”
“谁说不是呢,那郑逆和李逆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也就在一个省折腾。我看那姓陈的才是罪魁祸首,真正的混世魔王!”
湿冷的风吹着,要等的人还没到,迎候的官员、武将人群之中,最少不了的就是窃窃私语。宜永贵对此也不在意,只当是那些官员动动嘴巴,暖和暖和。其实哪怕是他,也会时不时的与身旁的高官大帅闲谈一二,最少不了的也正是福建、广东两省的战事。
那两省的战局颇为不妙,这也正是他带着一众官员在此迎候的原因所在。福建那边,据说清廷已经决定让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世子济度挂帅。对于那里,宜永贵听闻的情况,并不是特别的看好,能做的自然也就是严防死守,尽可能的遏止明军进入赣州而已。而广东这边,清廷派来的是固山额真朱马喇,那是一位征战多年的宿将,再加上广东地面上还有两个汉人王爷在,成算也更大上几分。此一番,他所等的正是朱马喇的八旗援军。
其实从内心所想,他还是更加希望来的是喀喀木,并非他们二人有着多好的交情,实在是喀喀木乃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从江宁至此,两三个月就够了。哪里像现在这般,从乱起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援军有水路的便利还没有赶到赣州,更别说是抵达广州了。
“若是喀喀木统兵,赶到广州时正是那李逆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对付个什么吴子圣、绣花针还不是手拿把攥的。甚至,就算只来个管效忠,也比拖到现在要强啊!”
心中如是想着,口中却是绝不会说出来的。这里,不光是官场的颜面,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虽说同为八旗的奴才,但是满军旗和汉军旗也是云泥之别,天上地下的差距。
耐着性子在此等候,那是因为昨天来了信儿,说是援军所乘的船队今日能够抵达。对于援军,是久盼甘霖,需要准备的,宜永贵早早就准备妥当了——粮草、民夫、向导、乃至是女营的军妓,一切应有尽有,只要他做得到的就一定办到位了。
立在冷风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从远方视线不可及的所在传来了声声的号子声,间杂着皮鞭落肉的脆响和高声的喝骂。
人未到,声先至。
良久之后,一艘艘行船在成群的纤夫的拉拽之下缓缓驶来。宜永贵遥望着远处,更有飞马赶到,报告他们所见的清军旗号。很快的,前面的清军与船队联络上了,确定了是朱马喇的援军,宜永贵才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奴才宜永贵,拜见……”
舰队抵达,掌旗的奴才在前,戈什哈护卫两侧,部将紧随其后,包衣奴才们则伺候着各位主子一股脑儿的从船上下了来。
朱马喇下船,宜永贵连忙带着手下的官员、将帅们凑上前去,见得那固山额真的大旗,连忙拜倒在地,口口声声的自称奴才,似乎比下属的那些文官、武将们自称卑职还是要高人一等的。
固山额真不是旗主,但却也是八旗制度下仅次于旗主,用以掌管本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的军政长官。宜永贵脑袋叩在地上,屁股翘起,跪的是一个理所当然,连带着那些下僚们也是与有荣焉。
朱马喇下了船,看了这跪了的一地文武,面上有些不太耐烦了,但也道了一句“起来吧”,只是一抬手,宜永贵便道了谢就站起身来,向朱马喇身旁的一个满洲八旗军官道了罪,便跟在了朱马喇的侧后方。
“准备得如何了?”
“回主子的话,一切准备妥当,大军可随本地绿营的军官前去军营休整。”
“广东的战况如何?”
“回主子的话,平南王爷前些日子来信儿,说是新会已经丢了。”
“那广州呢?”
“回主子的话,广州应当还在,平南王爷和靖南王爷那里还有一万多的藩兵,广州也比新会要易守难攻些。”话及此处,宜永贵稍作迟疑,旋即躬身对朱马喇低声言道:“主子,听平南王爷说,这次不光是老本贼,连逆贼陈凯也来了,新会城破就是那逆贼的手笔。”
“陈凯?”听到这个名字,朱马喇猛的顿了一下,旋即重新迈开步子,继续向前:“一个汉狗罢了,有点儿阴谋诡计,便当作是能耐了。须知道,八旗军所向睥睨,他就算是有再多的狡计,也得先打得过八旗军再说。”
“主子说的是,主子说的是。”
朱马喇没有太过在意,至少在他看来,真正难缠的对手还是在于那个两蹶名王的李定国。至于陈凯,凭借坚城和水师欺负欺负少不更事的耿继茂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尚可喜也就罢了,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连屁都算不上。
但是,李定国配上陈凯,这就不能不加以重视了。毕竟,猛将和谋士的组合,就像是刘备坐拥五虎上将,有没有诸葛亮在侧,那也是天差地别的。
“放出消息,就说大军一路从京城赶来,疲惫不堪,需要三个月恢复战马的体能,才能入粤作战。”
“奴才遵命。”
消息散布,是在本地,更是往广东方向的。不过,散布消息的同时,朱马喇也向广州方面派出心腹奴才,通知尚可喜秘密为其准备。
大军急需休整是应有之义,很快就散播开来。一时间,南赣乃至广东的清廷官场、民间,流传的都是清廷要求尚可喜和耿继茂死守广州城,等待八旗军恢复战斗力再行为其解围的说法。
这样的效果,正是朱马喇所急需看到的。待到消息传开了,已经是腊月初了,朱马喇连忙调集大军,秘密出发,很快就越过了梅岭,并且在清远与同样秘密赶来的尚可喜、耿继茂二人见了面。
尚可喜,依旧是当年的那般模样,只是看上去似乎稍微老了些。倒是耿继茂,自从前年兵败陆丰,身子一直不怎么好,休养了两年,也才稍加好转一些。这一次却是不得不亲自赶来,毕竟是事关重大。
见了面,汉人藩王自然不是宜永贵的那种寻常汉军旗人所能够比拟的,但是在固山额真的面前也不好太过托大。不过一如去岁的喀喀木,对于耿继茂这个败军之将,总也比不得对击退过李定国的尚可喜,此间谈及当前战局,亦是主要以朱马喇和尚可喜二人为主,耿继茂时不时的添上一句而已。
“新会丢了,现在战局也就是这样了。倒是有件事,却是天助大清。”
“哦?”
“陈凯与郭之奇、连城璧二人不和,势同水火。根据细作报告,陈凯抵达新会之初,就立刻逼走了郭之奇。当时老本贼急需陈凯的炮队,所以对此默认了。等到新会沦陷,双方又闹了起来,这一次老本贼却没有向着陈凯,结果陈凯便直接带着他带来的福建兵分道扬镳去了。”
明军内斗,原本危如累卵的清军因此反败为胜,这样的剧情已经上演了太多次了。无论是朱马喇,还是尚可喜,甚至是经验不足的耿继茂,他们都是见得太多了。对于尚可喜此刻谈及的事情,朱马喇只要听过了,便当即就是会心一笑。唯有那耿继茂,却是面有忧色。
“这,会不会是陈凯那厮设的圈套,故意示弱?”
虽说是不以成败论英雄,但是对于这么个被陈凯吓破了胆的货色,朱马喇从心底里是缺乏敬意的。对于耿继茂的发言,朱马喇只是点出了一点,那就是“无论示弱不示弱,老本贼也有四五万的大军,这是没有改变的”,只此一句,就把耿继茂给堵了回去。
道理,耿继茂是明白的,说起来这两年下来,他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年少得意、目中无人的骄横王爷了,人总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他确实是有所成长了,起码那份骄傲自大是被陈凯砍得不剩下什么了。但是,两次被陈凯击败的事实也摆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就总有一份畏敌如虎的味道在里面,很不是个滋味。
眼见着耿继茂被朱马喇一张嘴就堵了回去,尚可喜看了看这个世侄,亦是不乏想起他对其人的劝诫。就说此事,陈凯确实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这一点上是闽粤两省官场上所公认的。但是这一次,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是操作空间不大。
如其对耿继茂解释过的,比如郑成功在福建大举用兵,陈凯能够用得上的兵马势必不会太多;比如陈凯已经与李定国分兵,隔着一条珠江水道,哪怕是明军水师强横,如入无人之境,但若是双方重新联手,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至于这一次分兵,更是秉承了派系之争的常态,拿下了新会,双方看来都是觉得广州十拿九稳了,所以急着开始为战后的党争抢占更好的身位而夺取更大的功劳和利益,也是在所难免的。
“本王与靖南王商议,新会失陷,便以东莞、顺德、三水三县继续拖住贼寇的大军,使其兵老师疲。但是,上个月陈逆凭水师夺占了广州城南的河南岛,这很可能是陈逆打算以此作为掩护,前去与老本贼汇合的前兆,所以本王干脆把顺德丢给了连逆。”
尚可喜有意利用明军的派系之争,通过粤西明军来将陈凯和李定国隔开,朱马喇当然听得明白,心中更是难免道了一句“老狐狸”的夸赞。
新会、顺德相继沦陷,明军水师更是明目张胆的将炮口夹在了广州城外。当下的战局看上去对于清军而言已经是险恶非常了。但是,尚可喜一顿操作过后,明军已经一分为三,如果算上那个反正了的郝尚久的话,更是一分为四,多不相连的分割状态,正是各个击破的良机。
“郝尚久那个墙头草现在还在攻打河源县,那厮兵少,就五千兵马;陈凯有兵一万,主力在东莞;至于粤西的那些贼寇,也就是绣花针和陈奇策还比较能战,其他的都未必是地方绿营的对手。先取群贼,反倒是容易给老本贼以可趁之机。这一战的关键,还是在于老本贼的主力部队!”
“那就擒贼擒王,先解决了老本贼。只要击败了老本贼,其他各路贼寇势必将自行瓦解。”
征战半生的宿将,单凭着经验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看清楚对手的要害在何处。计划定下,双方分头执行,第一步自然是先解决掉靳统武猛攻三水的那支先头部队。
此时,已经是腊月初十了。距离历史上新会之战最后阶段的大决战,已经只剩下四天不到了。
注:出自顺治十二年修订的《定陶县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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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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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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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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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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